有人說人類總是會忽略那些習以為常的事物的珍貴之處,最經典的莫過於最親近之人的愛意。

以及頭頂的太陽。

也許是因為每個傍晚日輪都會消失在地平線下,又會在每個清晨升起驅散黑暗,無數個日夜從未遲到,以致於人們天真地以為這世上沒有什麼力量能阻擋旭日東昇西落。

源氏重工。

天台的醒神寺。

源稚生點燃了一根菸,櫻站在他身後彙報最新資料。

“目前東京上空的元素流正在趨於穩定,天文局預測我們將在今天清晨重新迎接陽光,這和總部傳來的訊息一致,黑色雲潮將在今天消散。”

源稚生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只是吐了口煙。

他俯瞰著腳下這座在不久前被海潮吞沒,險些徹底覆滅的城市,心想面對這次讓全世界陷入黑暗的神秘雲潮,也許東京人民是最從容的,因為他們剛剛經歷了一次“永夜”。

那場差點吞沒整座東京的海潮退去時,不可避免地帶走了很多東西,很多原以為會相伴一生的人和物都隨著潮水漸行漸遠。

東京人民第一次如此真實地面對了世界的殘酷。

“櫻,繪梨衣和稚女那邊還好嗎?”

“小姐和二少爺一直在學院裡,路明非也在昨天返回來學校,據說帶回了他的父母。”

源稚生面皮抽搐,沒記錯老爹現在也在學院,所以現在的情況已經雙方家長都見過面了?

老實說路明非和繪梨衣在一起已經是定局了,源稚生其實也不討厭路明非,可這混蛋居然到現在都沒向繪梨衣求婚。

“櫻你剛剛說路明非的父母回來了?”源稚生問。

“是的,根據最新訊息,他們原先執行了一個機密任務,最近完成歸來。”櫻快速道。

“發個訊息給老爹,讓他……”源稚生忽然停住,搖了搖頭,“不行,這種事哪有女方這麼積極的,不合體統。算了,待會我親自給老爹打個電話。”

他嘆了口氣,只覺勞心勞力。

“家主,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櫻忽然道,“學院那邊有最新訊息傳來,路明非準備帶小姐環球旅行。”

“嗯。”

源稚生心不在焉地應道,他還在想該如何不失女方體面地推動兩家的婚禮,至少也該把訂婚儀式的流程走了。

至於環球旅行,要不是這幾個月局勢變化起伏莫測,路明非怕是早就帶繪梨衣去環球旅行了。

“他們昨天晚上已經啟程了。”櫻補充道,“他們沒有搭乘校方提供的交通工具,加上黑潮未散,所以現在沒人知道他們到了哪。”

“嗯……嗯?”源稚生愣道,“他們昨天晚上啟程?”

反應過來的源稚生瞬間雙眉倒豎,回身看向櫻,音量驟然提高道:“路明非現在帶繪梨衣去環球旅行?他是怎麼想的?!”

櫻默默點頭,以示他沒有聽錯。

源稚生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學院那邊沒人阻攔他們嗎?”

“據說兩人趁著黑潮尚在,悄悄跑路的。”

源稚生臉色黑如頭頂的天色,“私奔”和“拐帶”兩個詞又一次蹦躂在他腦海裡。

“那混蛋到底怎麼想的?非得挑現在這個時間?”源稚生惱怒道,“他不知道現在國際局勢緊張,各國政府已經意識到人類內部一直藏有龍族勢力了嗎?”

自從那家海洋礦業公司將龍族的秘密公佈於眾,人類清楚地意識到龍族的存在後,某些一直被混血種世界遮掩的秘密不可避免地被曝光了。

各國政府不是傻子,他們掌握著人類世界最全面快捷的訊息渠道,混血種勢力都是往政府機構中安插人員,借國力為己用,蛇岐八家各家家主大半都在政府中任職。

現在龍族秘密曝光,很多此前的懸疑都能順藤摸瓜地找到線索,單單是這周,蛇岐八家就已經接到了日本政府三番五次的試探,災劫過後新上任的那位首相更是直接找到了源稚生,進行了深度談話,言辭間不乏暗示希望蛇岐八家能將代表日本爭奪龍族的秘密,並與政府分享,此外只要蛇岐八家願意支援他,他一定xxxxx……

想到政府那邊,源稚生就覺得頭疼。

關鍵蛇岐八家還不是個例,秘黨和北美混血種,以及一些稍大的混血種勢力都收到了各方人類勢力的試探和摸底。

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如果不是藏在水面下的龍族勢力開始露出水面,即將掀起捲動世界的危機,恐怕接下來爆發的就是混血種與人類的衝突。

當前混血種世界在極力避免與各國官方的衝突,他們現在有更重要的潛在敵人。

好在這場持續了三天三夜的黑潮讓各國政府真正意識到了龍族的恐怖。

反正源稚生已經轉告那位首相,這只是龍族君主復甦前的徵兆,也是給人類的警告,如果接下來人類還要執著於內戰,不能全面迎戰強敵,那麼迎接人類的必將是滅亡!

根據櫻的彙報,效果相當不錯,政府已經暫停了內部調查,以及對蛇岐八家的暗中盤查。

聽說學院和北美混血種那邊都是這麼幹的。

使勁鼓吹龍族的強大與不可敵,強調他們在這場戰爭的意義,以及闡明這個時候拖後腿的代價。

就算官方會懷疑,但這三天三夜不明不白的黑潮做不了假。

龍族甚至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一直維持這樣的黑潮,就能讓地球上的生態圈迭代更新。

“有路明非和繪梨衣的訊息第一時間彙報給我!”源稚生沉聲道。

“好的。”櫻乾脆利落道,“首相約您今天見面,您準備見他嗎?”

源稚生看了眼仍然黑沉沉的天色,澹然道:“轉告他,為了破開黑潮,蛇岐八家高層全體努力奮戰了三天三夜,我們現在需要休養,另外預計今天我們就將重新擁抱陽光。”

這顯然是瞎雞兒扯澹,強行領功勞,欺負的就是官方毫無內幕訊息。

“明白。”櫻抿唇笑道,低頭給輝夜姬下達相關指令,很快一則編輯好的簡訊就會傳送到那位首相的手機中。

“您要在這裡等待黎明升起嗎?”

處理完後,櫻問道。

“嗯,反正也沒什麼事。”源稚生嘆氣。

黑潮打破了人們固有的生活秩序,末日論在短時間內充斥全球,這種時候還有誰有心思去上班呢?即使是家族內部,現在也有些人心惶惶。

就算今天迎來了陽光,這三天產生的影響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真正恢復。

“好的,我陪您。”櫻柔聲道。

“那就麻煩了。”源稚生微笑著沒有拒絕。

他們倚靠在了天台的邊緣,聽著遠方五光十色的街道下吵吵鬧鬧,靜靜等待黎明的到來。

遠方的喧鬧和他們的寧靜形成了鮮明對比,人類的悲歡離合總是不相通的,源稚生不知道那些傢伙在吵吵什麼,卻又覺得這樣的世界才不冷清。

時間一點點流逝。

櫻看了眼時間,低聲道:“學院那邊給的時間到了。”

源稚生仰頭,迎接晨光從天而降。

陽光真的降臨了,黑潮的邊緣被漸次升起的金色光芒所渲染。

那陽光彷彿從高天上緩緩沉降下來,無數道瑰麗的金色光柱洞穿了雲層,投落在了東京的各處。

原本海潮般平鋪在城市上空的黑色雲潮支離破碎,幾分鐘後,厚重昏暗的雲層被黎明的晨光徹底驅散。

“真美啊。”源稚生低聲感慨。

他望著朝陽下的東京,心想這一幕和那一天是何等相似啊。

天空中氣流湧動,黑雲奔走消散,朝陽從遠方的海平面下升起,灑下億萬光輝,照破了壓城黑雲。

突然升起的朝陽,一度讓災劫之下倖存的人們感覺是那麼不真實。

無數人仰起了頭,激動地看向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被他們忽略了大半輩子的朝陽,慢慢伸手,彷彿要抓住這消失了三天三夜的日光。

他們再次清楚地意識到原來朝陽的光輝是那麼地溫暖。

“櫻,要活著啊。”迎著灑落天台的陽光,源稚生闔上眼,感受著陽光的溫暖,輕聲道,“活著才代表了無限希望,千萬不要死了。”

“好的,大人。”

……

……

“世界通常都是不公平的,譬如地球是圓的,所以陽光往往只能籠罩半座地球。這就註定了另外半座地球還要再持續一天的黑夜。”

這一天的馬來赫島迎來了兩位自遠方來的遊客。

男人穿著一件花襯衫搭配蠟染大褲衩,女生則是藍白底色的蠟染連衣裙,裙襬剛好到小腿處。

兩人的衣著打扮很符合當地特色,完美融入了這座馬來亞群島的風格。

蔚藍的天空下,海風清爽而微鹹,椰樹高大投下筆直的樹蔭,男人低聲講著笑話,逗女生抿嘴淺淺一笑。

這座小島上的空氣中都彷彿帶著椰子的清甜與咖啡的醇香。

他們在路邊買了兩杯咖啡,男人向咖啡店老闆詢問一家特產店的位置,老闆走出店門熱情地向他們指明方向,然後目送這兩位年輕旅客的離去。

時隔三天重獲陽光的海島上,人們奔走相告,重新拉開了店門迎客。

遠方來的旅客沿著咖啡老闆指的路線找到了那家特產店。

“有人嗎?”男人率先走進來店門。

“來嘞!”

光影透過落地窗明暗交織的灑在店內,身材微胖的老闆笑呵呵地從裡面走了出來。

待看到穿著蠟染衣褲衣裙的兩人時,老闆愣了愣,有些遲疑,不敢立即相認,畢竟這種風格的衣服在島上到處都是……

“老闆,您認識一個叫史密斯的傢伙嗎?”為首的男人笑容澹雅道。

老闆眼睛一亮,熱情迎上前:“真是你們?來來來,請坐請坐,你們是史密斯先生的朋友,就是這座島的朋友!”

他熱情地招呼兩人在店內坐下,轉身忙碌了一陣,端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走了出來。

“請問兩位怎麼稱呼?”老闆放下咖啡。

“我姓路。”

“路先生,您是史密斯先生的朋友吧?不瞞您說,您和您太太身上這兩套衣服應該都是我親手挑選的。”老闆樂呵呵道,“是史密斯先生委託我給兩位郵寄過去的,你們是來找史密斯先生的嗎?”

來人自然就是路明非與上杉繪梨衣。

路明非點了點頭道:“他應該已經離開小島吧?”

“是的,史密斯先生可是大忙人,經常不在島上,不過這座島上的人幾乎都受史密斯先生的家族照顧。”老闆由衷道,“史密斯先生是個好人,我們都很尊敬他以及他的家族,您是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我們的貴客,請務必給我們一個熱情招待二位的機會。”

路明非沉默片刻,重新露出笑容道:“當然可以。”

老闆忙起身道:“您稍等,我打兩個電話,兩位應該還沒入住酒店吧?這座島嶼最好的酒店就是史密斯先生旗下的,請兩位稍等!”

老闆轉身去打電話了,路明非轉頭和繪梨衣對視一眼,眨眨眼。

“那位史密斯似乎很受歡迎呢。”繪梨衣小聲道。

“嗯。”路明非也小聲道,“不過沒有出乎我的意料,史密斯為人處世一向很和善。”

沒過多久,老闆就回來了,他興奮道已經為兩位安排了風景最好的房間,待會就會有專車來迎接兩位,如果沒急事的話不如在這座島上多待幾日,參加完海島節再走。

路明非欣然同意。

接下來,老闆拉著路明非參觀了下店裡,說看中什麼隨便拿,史密斯先生的朋友在這座島上就當是自己家完全沒問題。

期間路明非隨口問了幾個有關史密斯的問題,然後酒店的觀光車就到了,司機是酒店的大堂經理,面板是海島人獨有的小麥色,他熱情招呼路明非二人上車。

酒店搭建在山上,這座島上的城市幾乎是依山而建,盤旋向上。

觀光車沿著山路向上,大堂經理很暢談,幾乎在一路上就為他們指明瞭海島的大體構造,併為他們推薦了最好的觀光路線以及觀光點。

路明非兩人到島上已經是下午,乘坐觀光車到山頂的酒店,就已經接近傍晚了。

他們的房間在最頂層,據說那隻為最尊貴的客人留著。

吃過晚餐,路明非和繪梨衣坐在落地窗旁,轉頭便是斜掛在海平面上的日輪。

世界在黃昏之中輝歸,光線在雲層背後形成了一道道暗色的光影,明暗交織的雲層之上,海鷗似乎都染上夕陽的色彩,翻飛著越過海洋,振翅落在海島上小憩。

他們在海島上最高的酒店的頂層,下面是被海風吹伏的淺草地,日落下的海島小鎮,氤氳著夕陽的街道,以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

明明早上黑潮才剛剛退去,這座島上的人們卻像忘記了一切不愉快的事情,他們就如這裡的天氣,總是熱情似火,永遠保持著對生活的希望。

路明非眺望著下方的海島小鎮,彷彿看到了那些年裡,某個叫史密斯的傢伙穿梭在這座島上的人群中,人們親切地呼喚他為史密斯先生,他則笑容和煦地面對所有人,手中帶著從遠方帶來的禮物。

他似乎很孤獨,卻又被熱情的人群圍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