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買的什麼東西?”

楚子航看到愷撒手中拎著的玩意不由愣在那。

那是一個大胸美少女手辦,如果沒記錯的話是叫朝比奈實久瑠,路明非和夏彌都曾表示過對這個動漫人物的喜愛。

“這叫手辦,你看,還可以換衣服。”愷撒饒有興致地脫下朝比奈實久瑠的衣服,給她換上了另一套女僕裝。

除了這個手辦,他還把配套服飾包圓了,上到JK、女服務生,下到兔女郎和青蛙……

“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會買這種東西?”

這種東西難道不該是路明非買的嗎?

楚子航忍住了最後一句話。

“這當然不是給我自己買的,是給路明非帶的禮物。”

愷撒聳了聳肩,

“我看過中國周先生的自傳,作為一名偉大的外交家和領導人,他能清楚地記得見過一面的人的各種資訊,再次見面的時候就會問候他們,令他們深感榮耀。他甚至會為被自己坐車弄髒衣服的清潔人員買襯衣。這是領導者的哲學,關注下屬的細節。”

“嗯……”愷撒又想了想,道,“在我看到的未來裡,路明非排了半天隊就為了這個玩意。”

楚子航點頭,接受了這個說法。

這傢伙先前僱了一輛廂式貨車,然後走進漆器店翻了翻產品目錄說這每樣三件請給我打包好,然後他僱的廂式貨車就開過來了,接著走進京都銀器店說銀茶具三十套開始裝車吧,接著走進“七寶燒”的店……

因為他答應了要為學生會的每個成員帶一份禮物。

這種做法很愷撒,那麼再為路明非捎上一份可以換衣服的手辦,也很合情合理。

在楚子航心裡,愷撒是天生的領導者,你隨便翻《聖經》找段話他都能說得康慨激昂。

有時候他其實挺佩服愷撒的,無論何時何地都有目標,很少畏懼也從不氣餒,永遠是一群人中最鬥志昂揚的那個。

人是能選擇自己怎樣活著的,愷撒就是那種要求自己像英雄那樣活著的男人。

不是因為他出生於加圖索家,而是源自他自身的意志。

愷撒放下手辦,扭頭看向窗外。

黑色的雷克薩斯轎車在東京街頭經過,一夜雨後,東京的空氣清新,微微透著海藻般的氣味。

新聞說這是太平洋來的暖溼氣流正控制著日本全境的氣候,最近會有連續的雨天。

其實愷撒自己也覺得有些複雜,但他不知道這玩意怎麼解釋。

他曾經沒把路明非當回事,只有楚子航才是他的宿敵。

即使從上個學期開始路明非有了巨大轉變,他也只是將路明非從“路人甲”升級為“第二個楚子航”,或者“繼任者”。

畢竟路明非也算是學生會的,是自己人。

作為一名合格的領袖,當你麾下出現了一個優秀到能和你比肩的人時,你該滿心歡喜,將他定義為接班人,而不是心懷猜忌,覺得他會威脅你的地位,想法設法將他除掉。

而他一向自詡卓越的領袖,跨越了“合格”與“優秀”層次。

可這回真的是為了拉攏人心,才排了十幾分鍾只為幫路明非搶到這款限量手辦嗎?

愷撒望著車窗外的景色出神,童孔中映出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在夢中,他和楚子航、路明非共同經歷了生死,從深海下八公里的地方活著逃到了海面上。

男人一同經歷了生死那就是生死之交。

嚴格來說,愷撒沒什麼朋友,學生會都是他愛護的部下,部下和朋友是兩碼事,更別說生死之交。

就像他之前其實怎麼看楚子航怎麼不順眼,但做了那場夢,看到他倆在深海下八公里下地方一同坦然面對生死,他忽然覺得這傢伙其實也還不賴,不愧是自己挑中的對手。

如果夢裡發生的都是真的……

等他畢業後,出於這段友誼,自己說不定真的會推舉路明非成為下一代學生會會長吧?

《仙木奇緣》

愷撒在心裡想著。

“這是個被規則約束的國家,整個國家都是一部複雜的機器,每個人都是這部機器上的零件,被規則約束著高速運轉。這樣的生活想起來也真可怕。”楚子航輕聲說,“你是不是也在想這個?”

愷撒一愣。

啥玩意?

他沒在想這玩意,他在琢磨自己到底該怎麼看待路明非。

是當做學生會會長的繼任者,還是生死患難的朋友?

尤其是後者。

畢竟那些畫面終究只發生在夢裡,他需要好好斟酌下。

“我讀過本尼迪克特的《菊與刀》,書上花費了很多篇幅講述日本人心中的‘大義’。”

愷撒的語氣帶著輕微的感慨,似乎在贊同著楚子航的說法,

“如果你也讀過,就會明白這個國家從古至今都活在某些人制定的規則下。掌權者用名為‘大義’的規則約束人心,將少數人的需求推上了整個國家的最高準則。可這世上從來不存在超乎個體的大義,所有的大義,不過是假大義之名,行一己之私慾。真是悲哀啊。”

愷撒終究是那個愷撒。

“嗯,這本書我也看過。”楚子航點頭道,“不過這本書是一個美國人寫的,作者對於日本人心中大義的解讀只停留在普通人層面。”

“哦?”

“日本人的大義分為兩種,聰明人和普通人。普通人眼中的大義是‘死’的,大義就是大義,違背了大義就是違背了最高準則,只要與大義為敵,哪怕是親人,也要為此付出代價。而在聰明人眼裡,忠君愛國是大義,領兵起義也是大義。”

“守規矩的人,和定規矩的人?”

“對。有些人直到死都活在別人制定的規則下,而有些人則自己給自己制定規則。”

愷撒點頭,說起來真有意思,他居然有一天會和曾經的宿敵並排坐在車後座討論日本的大義。

車停下了。

穿黑色西裝的女孩拉開車門,雙手貼著褲線深鞠躬,她漆黑的長髮紮成了劍道少女那樣的高馬尾。

“歡迎本部專員位臨日本分部。”

站在車門外迎接的是源稚生的助理失吹櫻,他們已經見過數次面了。

愷撒鑽出車來,仰望那座黑色的摩天大樓。

這座鐵黑色玻璃幕牆包裹的大廈在這附近顯得非常突兀,如同一塊黑色的鐵碑,暗示著入住其中的機構有著何等的實力。

他們昨天已經造訪過了,充分見識了日本黑道的執行流程。

今天再次到訪,是去研究所見見能把他們送進海底八千米的“神器”。

其中昨天就該來的,但是路明非還沒到。

那傢伙和學校彙報抵達日本的時間是今天,所以日本分部這邊建議計劃延後一天。

可昨晚路明非一通電話打到執行部施耐德教授那訴苦訴累,說狗日的日本海關查的真嚴,他準備繞道從邊境游到東京,抵達時間暫定……

對此,施耐德教授很無語。

可當他透過視訊通話確認路明非真的已經抵達日本海域的邊界,而且這傢伙換上了全套游泳裝備正準備下水時……

他更無語了。

愷撒和楚子航很樂意等路明非,但是任務等不了。

誰也不知道海底胚胎什麼時候就會孵化,越晚下潛,執行任務的專員就越危險。

所以他們決定不等路明非。

而這個時候愷撒聯合楚子航向學院本部發出了申請。

愷撒聲情並茂地表示在短短一天的相處中,他們和日本分部的美作,不,是和日本分部的源稚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他們認為源稚生能力出眾,性情穩重,且作戰經驗豐富,又是本地人,實在是臨時隊友的不二人選。

因此他們申請將源稚生調入小隊,暫時取代“掉線”的路明非。

學院本部在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後,透過了這項申請,並將相關指示迅速轉達到了日本分部。

……

……

“稚生,這太危險了,你是家族的少主,不能冒這種風險。”

老人端坐在源稚生面前,沉聲說道。

源稚生面色平靜,似乎早已做好了準備。

“我知道很危險,但本部都能派出最優秀的三人下潛,日本分部沒有理由屈之人下。而且我們暫時也沒有對抗本部的理由,除非您選擇現在就背叛本部。”

老人語塞。

蛇岐八家確實做好了背叛本部的決定,但不能是現在,至少不能是今天。

源稚生安慰道:“這個任務其實很簡單,只需定位深海下的胚胎,按下硫磺炸彈的發射鈕,然後上浮就可以了。”

老人搖頭道:“這是針對本部專員的說法,你我很清楚,深海下的神葬所藏著未知與危險,我們改裝了潛艇的核動力艙,它一旦爆炸威力會超過百萬噸級,下潛的人會和整個神葬所一起陪葬!”

源稚生沉默了很久,低聲道:“我知道。”

“是的,你知道,但你還是準備這麼做。”老人頓了頓,深深的看向他,“你甚至已經讓研究所的人針對核動力艙進行了二次改良,降低了它爆炸的威力,是什麼促使你這麼去做,稚生?”

“我……不想有人再死去了。楚子航說他的言靈是君焰,理論上他能透過這個言靈在海底製造巨量蒸汽,使潛艇快速上浮,他就是第二個引擎。這樣的話,存活率就不是原先的百分之一,而是高達百分之九十。”源稚生輕聲道,“另外,我也想去親眼看看祖先們犯下的錯誤,埋葬的城市。”

說起來本部的傢伙真是可笑,隨隨便便就把自己的言靈告訴別人。

源稚生心中想著。

老人凝視了他許久,輕聲道:“太理想化了。有些事必須有人犧牲,如果你選擇降低核爆威力,那麼屍守群的存活率也會上升,到時候死傷的就是我們自己人!”

“我們有繪梨衣!”源稚生沉聲道,“讓繪梨衣出手吧!”

老人沉默許久,幽幽:“我們確實準備讓繪梨衣出手,但繪梨衣出手會將屍守群與一切都毀去,包括上潛中的你們。”

“不,只需要我們比屍守群先上浮到海面就行了。”源稚生似乎早就想好了,“君焰提速,再加上安全鎖回收,我們的上浮速度只會比屍守群快!”

“……稚生,告訴我其他的理由。”老人閉上了眼睛。

“還有很多。”源稚生平靜道,“比如藤原信之介是加圖索家族的人,蛇岐八家雖然強大,但還沒能力干涉到日本外,也沒能力與秘黨中最強的加圖索家族叫板,所以家族其實沒法將他帶到我的面前。而愷撒是加圖索家族的繼承人,我會與他達成約定。”

“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於見這個叫藤原信之介的男人?”老人疑惑。

源稚生沒有給出理由,繼續說道:“另外,只有愷撒和楚子航並不保險,而下潛的人員必須是血統級別足夠的混血種,沒有人比我更合適。這是足以決定家族命運的任務,我說過,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助老爹你實現夢想。”

“稚生……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決意,可我不知道該為此感到高興還是悲傷。”

“老爹,我會支援你,所以也請你支援我的決定。”

……

……

十分鐘後。

源稚生獨坐在辦公室內,等著愷撒與楚子航的到來。

他掏出煙盒,準備給自己點根菸,卻摸出了一支鋁管裝的雪茄。

這是前夜初次見面時,愷撒拍在他手裡的。

他望著手制動雪茄發了會呆,重新塞入口袋,點了一根七星。

巨大的落地窗外,雨後的天空澈然如洗,乾淨的十分爽利。

視角再低一點,放眼望去盡是如林的高樓大廈,在這些大廈中,東京天空樹獨樹一幟,宛如這座城市的標杆。

源稚生抽著煙想著。

十年前這座城市是什麼樣的?

百年前呢?

千年?萬年?十萬年?

時光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蒼勁的痕跡,卻遠不及人類幾十年,幾年的改造。

以前目光所及的平房早已變遷,拔地而起無數高樓,遠方的地勢也改變成了記不得的模樣,人類甚至在大海上建造起了人工島。

可天空依然是那個天空,大地依然是那個大地。

世界從未變過。

改變的從來都只有人類本身。

源稚生吐出最後一口煙霧,將菸頭碾滅在菸灰缸中。

他從衣架上取下黑色風衣,披上,眼中的茫然被堅毅取代。

在最近那詭異的夢裡,他看到了,也只看到了三個人的未來。

或者說。

死前之景。

櫻。

夜叉。

烏鴉……也許該稱他為下一任日本執行部部長左伯龍治。

在誰也不知道的未來中,他身邊最親密的三個人都依次永遠離開了這座冰冷的世界。

真是……

不甘啊。

------題外話------

正如楚子航所見的,是他和夏彌的曾經。

源稚生所見的,是身邊人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