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陋?

聽到她用這個詞形容自己,康熙愣住了。

以他閱美無數的眼光來看,小姑娘的相貌,雖不是勾魂奪魄的美,但勝在明澈婉約,惹人憐惜。

哪怕放在後宮中也不落下風,就是首飾衣裳老氣了些。

但再怎麼也不至於跟醜陋這個詞沾邊。

想到她方才醜陋兩個字脫口而出,似是已經習慣,再想到梁九功查到的資料,康熙莫名有些心疼。

沒有說她到底是怎麼在這裡的,而是問道:“自古嫡庶都不太融洽,你是庶女,怎麼這麼關心你長姐?”

明妍故作驚訝的抬頭,下一刻,反應過來不能直視龍顏,又連忙低下頭:“皇上怎麼知道,奴婢是庶女?”

她的反應讓康熙心情頗好:“當然是……朕看過參選秀女的名冊,你還沒回答朕的話。”

“回,回皇上,奴婢雖是庶女,但出門在外姐妹一體,家族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還是知道的。”

“奴婢雖然沒讀過書,不如男子一般懂大道理,卻也知道,一個家族想要繁榮昌盛,要靠有能力的人去支撐起來,沒有能力的才能跟在後面安然度日,長姐就是這個有能力的。”

“只是奴婢自幼蠢笨,什麼都幫不到長姐。”

最後一句話帶著濃濃的慚愧,彷彿在暗恨,自己為什麼這麼不爭氣,不能幫到長姐。

說著眼神總是控制不住的往門窗看去。

知道她的心思,康熙說道:“這些貓發狂了,想要抓起來沒那麼快,短時間內咱們是出不去了。”

“放心,你長姐比你聰明,身體又好,肯定早就回屋裡躲著了,肯定沒有被抓到。”

康熙的本意是想告訴她,你姐姐身體好,跑得快,她都不照顧你這個病人,更沒來找你。

然而聽在明妍的耳朵裡卻是另一番意思。

只見她認真的說道:“沒錯,長姐漂亮聰明,身體還好,肯定沒事的。”

康熙:“……”

知道了姐姐沒事,小姑娘放鬆下來,不再著急的看向門外,整個人安安靜靜的坐著,直接把旁邊的康熙忽略了。

堂堂皇帝,向來都是別人捧著他,主動找話題。

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冷遇。

要是去哪一個后妃宮裡,對方是這般模樣,他能轉身就走。

但奇蹟般的,康熙並未感到生氣,反而自己找話題:“你跑兩步就暈,身子這麼弱,怎麼還來選秀?”

“回皇上,按照選秀規則,奴婢到年齡了,也沒想著能選上。”

“額娘說了,只等著撂牌子以後就……”彷彿察覺到自己失言,小姑娘滿臉懊惱。

“就什麼?”

“沒,沒什麼。”許是不擅長撒謊,明妍兩隻小手緊張地揪著帕子,心虛的樣子極為明顯。

康熙故作冷臉:“在朕的面前撒謊,那可是欺君。”

小姑娘臉一白。

康熙覺得自己的話是不是說重了。

“回,回皇上,奴婢不敢欺君。”

“那你倒說說只是什麼?”

小姑娘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細的斟酌了一番,才小心翼翼的偷瞄了一眼,康熙,又飛快的垂下眼眸。

“就去給人做妾。”

“哦?”康熙眼睛一眯,原本只是隨意找個話題聊,卻不想,居然還問出了點梁九功都沒查到的訊息:“以你的身份若找些門戶低的,也是能當正室的,為何要給人做妾?”

“奴婢也不想,可這個也不是奴婢能做主的,但又不敢跟阿瑪額娘說。”

看著小姑娘一臉的不甘心又不敢說的樣子,康熙也在心裡思索著。

是啊,到底為什麼?

明尚家的格格身份不低,哪怕是個庶出,可只要不嫁進皇室選擇還是很多的。

哪怕嫁個七品小官,只要是正室,帶給家裡的利益都比給人當妾強。

她家裡為何寧願讓這位二格格放棄正室的身份,也要給人當個妾?

“你家裡是不是已經有了人選,是誰?”康熙猜測,對方必定位高權重,否則小姑娘的家裡不會犧牲她?

“是……是……”小姑娘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朕是天子,你這是打算欺君?”

“沒有沒有。”本來就只坐了一點邊邊的明妍,嚇得連忙跪在了地上:“奴婢沒有欺君,請皇上恕罪。”

膽子怎的這般小?

康熙失笑:“起來吧,你既沒有欺君,又何罪之有。”

“奴婢……奴婢不敢起。”

猶豫了半晌,明妍眼睛一閉,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是安親王府的一個管事,但也只是有這個意向,還沒有正過納妾文書,沒有違背選秀聖旨,算不得欺君。”

說完,明妍就一動不動的跪好。

“管事?”康熙皺著眉。

原本他以為是想把面前的小姑娘送給位高權重的人做妾,為家裡增添利益。

但如果只是個管事的話,那就是故意在作賤人。

想到梁九功查回來的資料,這小姑娘的生母以前也得寵過一段時間,若是因為這個理由被嫡額娘故意踐踏也就不奇怪了。

純粹是因為她生母而遷怒到了小姑娘身上。

明妍細如蚊聲:“是。”

康熙坐著,她跪著。

從康熙的視線看去,能看到她已經羞的粉紅的耳朵。

一時間,康熙居然犯了難。

這麼一個膽小,純真,又愛害羞的姑娘,指給誰呢?

誰能護得住她?

不插手,就讓他們謀劃,把她嫁給一個管事,還是做妾?

不行,這小姑娘沒後盾,真要是進了那管事後院,肯定會被故意糟踐,恐怕活不了幾年。

要不指給太子?

康熙想起了自己最喜歡的兒子,太子仁心純善,倒是個好丈夫。

可太子後院已經八個了,這小姑娘進去身份便是最低的,分不到多少寵不說,也應付不了那麼多女人。

要不,指給老四?

不行不行,老四整天冷著一張臉,就是個小冰山。

這小姑娘又是個認死理的小古板,這兩人要是湊一塊,那可能一整天都說不上一句話。

這麼一想,康熙就出神了。

直到耳畔隱約聽見了哭聲才驚醒,連忙看向面前已經跪得搖搖欲墜的人。

向來冷靜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懊惱:“朕恕你無罪,起來吧。”

“謝皇上。”說著,明妍用手撐著地打算站起來,下一刻卻又跌回地上。

“怎麼了?”康熙的聲音不自覺的帶上一絲著急。

“回,回皇上,奴婢……起不來。”

只猶豫了一瞬,康熙便道:“朕扶你。”說著便伸出了手。

然而小姑娘卻沒敢動:“奴婢不配,奴婢只是腿麻了,休息一會就好了,不敢勞煩皇上。”

嘆了口氣,康熙強行的扶住她的雙肩,把人半扶半抱的扶起來坐好。

“奴婢惶恐,謝謝皇上。”腿部傳來針刺般密密麻麻的疼痛,明妍本就虛弱的身體這麼接二連三的折騰,額頭上已微微見汗。

小臉也越發的蒼白。

但卻一聲沒吭。

疼的厲害了,便使勁揪著手中的帕子,咬著唇。

“哪不舒服?”

“回,回皇上,奴婢沒事。”

見她明明疼的冒汗,還在嘴硬,康熙索性也不再問,只是對著隔壁吼了一聲:“梁九功,傳太醫。”

“諾。”隔壁正讓小徒弟給自己捶背的梁九功突然聽到主子的命令,嚇了一個哆嗦。

連忙使喚了一個小太監去太醫院傳旨。

當張同青跟著小太監進來的時候,就聽到皇上用前所未有溫柔的聲音安慰著。

“再忍忍,太醫馬上就來了。”

而安慰的物件,張同青沒見過。

滿肚子疑惑,但也沒敢多看。

“微臣參見皇上。”

“免禮,來快給她看看。”

“是。”

張同青連忙起身,提著藥箱來到明妍身邊。

“不知小主哪裡不舒服?”

明妍雖然膽小,但規矩還是懂的,他們是待選秀女,又不是宮裡正經主子,又不是皇室宗親有封號的郡主。

就是一介白身。

太醫都是有品階的官員,這聲小主她是當不得的。

“奴婢見過大人。”

張同青愣了一下,便明白,這應該是參選的秀女。

連忙改了口:“不知小姐哪裡不舒服?臣給您診個脈。”

說著便拿出了脈忱放在扶手上。

明妍卻遲遲沒有把手放上去。

康熙納悶:“怎麼了?”

“回皇上,奴婢沒事了,就不看了吧?”

“胡鬧,你都疼的直冒冷汗,這叫沒事兒。”

或許是康熙的聲音有些冷,明妍被嚇了一跳:“那,能不能叫個醫女,或者老太醫?”

張同青:“……”

他是醫藥世家,傳承有序的那一種,所以年紀輕輕便進入了太醫院,憑藉精湛的醫術成為了左院判。

已是太醫院的二號人物。

加上長相俊朗,行醫多年,還從未被人嫌棄過。

哪怕是後宮嬪妃想要傳他診脈,也不是誰都有這個資格的。

康熙則是眼含笑意,這姑娘比他想象的還要古板。

“只是診脈,你把帕子放在手腕上即可。”

“是啊,小姐,臣是醫者,不必忌諱這些。”

“快點。”康熙催促:“還是你願意這麼一直疼著。”

見她遲遲不動,康熙想到什麼:“你要是疼暈了,或者因身體有疾,在選秀期間出了事,也會連累你姐姐,連累家中的名聲。”

聽他這麼說,小姑娘立馬伸出了手,不過卻把絲帕折了兩折,這才放到手腕上。

康熙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是有些不舒服。

合著朕一個天子勸了半天,還不如提她姐姐好使。

“回皇上,這位小姐的病,屬於先天不足,無法根治,長期調理倒是能減輕症狀,不過平日還是要特別注意。”

“不能受氣,不能過於激動,不能受到驚嚇。”

“也要儘量遠離各種薰香,花粉、灰塵。”

“微臣可製作一批藥丸,讓小姐隨身攜帶,若感覺胸悶,鈍痛,便吃上一顆,能緩解症狀。”

“嗯,藥丸的事就交給你,她剛才跪了一會兒,腿怎麼樣?”

“回皇上,小姐身子弱,應當是麻了,休息一會兒,讓個宮女幫忙按摩推拿一番,應當無礙。”

康熙擺了擺手:“下去吧,藥丸制好,拿給梁九功。”

“是,微臣告退。”這宮裡怕是要再出一位寵妃了。

“等藥丸治好了,朕讓梁九功送到儲秀宮給你。”

“奴婢多謝皇上,您真是個好人。”

“好人……那朕好人做到底。”康熙好笑:“你想找個什麼樣的夫婿?”

“……”明妍驚的小嘴微張。

“你也是滿洲的姑娘,怎麼被教的跟漢人似的,這有何不能談論的。”

明妍弱弱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奴婢雖然註定被撂牌子,可現在還是選秀期間……”

“沒事,朕問你你就說,不要管你阿瑪額娘,就你內心,你想找個什麼樣的?”

純潔如梨花一般的小姑娘,康熙內心也升起了憐愛。

想要給她找個好歸宿。

“奴婢沒,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現在想。”

“是。”康熙讓想,明妍就認真的想。

那模樣讓康熙有些心癢癢,怎麼這麼乖……

過了片刻,明妍回道:“回皇上,奴婢想找個長得好看的。”

康熙點頭:“是人都愛美,無可厚非,還有呢?”

“還有,還有……奴婢想找個不識字,瘦弱的,家裡窮點的。”

康熙想過一千一萬種可能,唯獨沒想到她想找個這樣的。

不禁疑惑道:“這世間女子都想找個位高權重,或者才高八斗,或能生擒猛虎之人,你怎麼正好與之相反?”

“回皇上,奴婢自己丑陋,病弱,身份又低,無才無德無貌,怎麼配得上世間好男兒。”

“就是想著,他若不識字,便不會嫌棄奴婢無才。”

“他若瘦弱點,成婚後打人便不那麼疼。”

“他若窮點,奴婢便能陪他一起吃苦,侍奉公婆,這樣將來無論如何,便也不會被休。”

看著一條條說的有理有據的小姑娘,康熙半晌沒說話。

得有多不自信,才會說出這麼一番話。

康熙從來沒想過,一個女子對未來夫婿的盼頭,便是跟著那個男人一起吃苦,然後期盼那個男人打她的時候,下手輕一點。

這一刻,康熙對明尚升起了極大的不滿。

雖是額駙,可到底也是一家之主。

面前的姑娘雖是庶女,但也是他的血脈。

但凡他盡到一個當阿瑪的責任,堂堂額駙家的格格,又怎麼會對以後的日子沒有一點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