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毓從急診室出來時,譚士傑還站在門口一臉麻木的看著。

直到此刻,他腦子還是懵的,他忘不了宋美婷渾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模樣,想起來就頭皮發麻,他不明白簡單的家庭矛盾怎麼會弄到見血的地步。

看見鍾毓站在他跟前,他瑟縮了一下,吞嚥下口水,底氣不足的問道:

“美婷怎麼樣了?她還有沒有脫離危險?”

身為患者家屬,他有知情權,鍾毓也沒有隱瞞,直言不諱道:

“她的臉術後半年視疤痕情況行第二次整形手術,因骨折咬合關係恢復不理想的話,也要採取進一步治療,最重要的是她還有面神經損傷,是肯定需要進行二次修復的。”

鍾毓故意往嚴重了說,譚士傑下意識計算後續要花多少錢,他面色凝重道:“做了這些治療,就能完全康復嗎?”

鍾毓看了他一眼,聲音淡漠道:“得看她的身體狀況和術後護理情況。”

手術很成功,宋美婷臉上並不會留下疤痕,她將傷情往嚴重了說是幫著宋美婷爭取利益。

譚士傑一時間沒了主意,不知該怎麼做才合適。

宋美婷得送重症監護室待著,她沒有完全度過危險期。

眼睜睜看著醫護人員將她推走,譚士傑有些茫然無措。

鍾毓沒什麼情緒的開口道:“先跟我去拿單子辦理手續,別傻站著了。”

譚士傑這才打起精神跟在鍾毓身後,他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低著頭,連身子都有些佝僂。

到了鍾毓辦公室後,她面無表情的坐下,拿下臉上的口罩,漫不經心道:

“現在沒有外人了,說說怎麼回事吧。”

哪怕她坐著,譚士傑依然能感受到無形的壓迫。

他面色複雜,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鍾毓不耐煩的敲擊著桌面。

“你最好給我把事情一五一十說清楚,宋美婷在不好,那也是從春的姐姐,我不可能坐視不理,她是什麼性格你比我清楚,吃這麼大虧,你覺得她會善罷甘休?”

譚士傑太知道宋美婷的情緒不穩定起來有多可怕了,他們結婚時間雖然短,從住一起後,爭吵就沒斷過,他很害怕她發瘋。

鍾毓有些煩躁,壓根不想搭理他們家這點破事,可事情不問清楚,她跟從春不好交代。

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譚士傑也知道他是隱瞞不了的,舔了舔乾燥的唇,聲音低沉的說道:“美婷臉上的傷是我媽拿刀砍的,她倆在家因為我工資的歸屬問題和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先是爭吵然後大打出手,我媽被她罵的失去理智,一時失手才鬧成這個樣子,我媽動刀雖然不對,但她倆都有錯,一個巴掌拍不響……”

不等他說完,鍾毓動作迅速的走到他跟前,啪的給了他一巴掌,冷若冰霜的問道:

“這個巴掌響不響?”

她是真的被這男人給噁心到了,完全不想控制自己的脾氣。

譚士傑有些不可置信的摸著自己的臉,瞪著眼睛看向鍾毓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鍾毓可不管他怎麼想的,暴躁的問道:

“你帶著老婆孩子到駐地來生活也就罷了,為什麼連你父母也要帶著一起?”

譚士傑理所應當道:“我父母年紀大了他們離不了人照顧,他們想跟著我一起生活,那就乾脆都搬過來……”

這些狗屁倒灶的家務事鍾毓不想摻和,她冷笑道:

“別說廢話了,你媽在哪裡?兒媳婦被她砍成重傷,她躲著就行了嗎?”

先前不提他媽媽的時候,他還能淡定,一提到他媽他就警鈴大作,臉色都變了。

“你什麼意思?我媽是一時失手而已,她不是故意要傷害美婷的。”

鍾毓可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傻白甜,她不屑道:

“你媽動刀那就是刑事案件,哪怕宋美婷是你老婆,她也是要付法律責任的,別以為這事簡單就能擺平。”

譚士傑不是什麼都不懂,只不過,他覺得宋美婷是他老婆,理應聽他的。

他故作強硬道:“你不要摻和我們家的事情,我們自己處理,我媽傷人確實是她不對,但這事我們自己關上門就能解決,不需要你多管閒事。”

鍾毓被他的愚蠢弄笑了。

“你不會真以為宋美婷好欺負吧?她要是自認倒黴不計較這事,那我沒什麼可說的,她醒來要是報警,我會很樂意給她出具傷情鑑定報告書,你好好想想這事怎麼解決吧。”

說完這番話,鍾毓低頭給他開單子,讓他辦理手續。

譚家這虎穴是宋美婷自己跳的,要怎麼處理得她自己決定,必要時幫一把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鍾毓特意叮囑重症監護室的護士,在宋美婷沒有醒之前,不要讓譚家人進病房看人。

譚士傑想進去找宋美婷都進不去,只得垂頭喪氣的回家。

他一回來,譚家老太太就臉色發白的問道:

“怎麼樣?人沒死吧?”

譚士傑被這事弄的頭暈腦脹,他壓抑不住脾氣的吼道:

“媽,你怎麼這麼殘忍,她在怎麼不好也是我老婆,你逼死瑞瑞媽也就算了,現在還這樣明目張膽的對宋美婷下手,拿刀砍人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譚老太太雖心狠手辣,卻也是知道怕的,她嘴唇哆嗦了兩下,強自鎮定道:

“都是一家人,我就是一時失手,宋美婷沒死,把事情說開就好,憑什麼要抓我坐牢。”

原來一直作壁上觀的譚老爺子沉聲道:“家醜不可外揚,士傑你可不能讓宋美婷把這事鬧出去,誰家鍋底沒有灰,芝麻綠豆大的事偏鬧得烏煙瘴氣。”

最後一句話,他是對著譚老太太說的,老太太恨的牙癢癢。

“明明是你火上澆油,不然我怎麼可能摸著刀往她臉上砍,現在你又來怪我,就你這個老不死的東西最惡毒。”

譚老爺子將手背在身後,板著臉道:

“明明是你自己心狠手辣,還怪我拱火,我可什麼都沒做,哪有老公公跟兒媳婦對著幹的。”

譚老太太早就看透枕邊人是什麼德性了,她破口大罵起來,兩人吵的不可開交。

瑞瑞去上學不在家,昨晚的事已經嚇到他了,家裡烏煙瘴氣,譚士傑一分鐘都不想待。

他大聲吼道:“你們能不能別互相推諉了,這事已經發生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儘快解決問題。”

譚老爺子呼吸有些急促,他皺著眉頭道:

“宋美婷對你有感情,你好好哄哄她這事情就過去了,大不了以後你的工資就給她拿著嘛,她不就想要這個。”

譚老太太也不想著壓媳婦一頭了,她妥協道:

“那就這麼辦,她在廣州人生地不熟的,她爸死了,她哥跟她也不來往,我就不信還有人會給她撐腰。”

譚士傑在沒有看到鍾毓前,也是這麼想的,他看似慌亂,實則並不認為宋美婷能鬧出什麼花樣來。

宋美婷自結婚跟他到駐地後,一直沒工作,在這邊語言不通沒有熟人,憑她自己是掀不起什麼風浪的,壞就壞在鍾毓竟然在軍區醫院上班,他很懊惱自己沒把這事打聽清楚。

他有些無奈道:“我送美婷去醫院的時候,碰上鍾毓了,她是美婷的主治醫師,她說美婷還得進行二次手術,這事沒這麼容易了結。”

原本自家人關上門就能解決的事,因為鍾毓的出現,變得棘手了起來。

譚老爺子臉色難看,鍾毓的本事他早有耳聞,聲音發緊道:

“咱們能不能給美婷轉院,你怎麼不守在她身邊?萬一她被鍾毓蠱惑,這事可就不好處理了。”

譚士傑煩躁的抓了抓頭髮,他也懊悔自己對父母的放縱,早在瑞瑞媽過世時,他就該有所警覺才是。

他有些疲憊的說道:“你們在家照顧好瑞瑞,這事我來解決,沒事別出去亂跑,這事弄不好會影響我的前途,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譚老太太最在乎的就是兒子,要是因為自己一時糊塗弄的他前途盡毀,她一定不能原諒自己,趕緊說道:“兒子啊~媽不鬧了,只要宋美婷願意息事寧人,媽怎麼樣都成。”

譚士傑嘆了一口氣,他不忍看自己媽受委屈,安撫道:“行了,你也別太擔心了,我會處理好這事的,我先去洗澡換身衣服,你幫我煮碗麵條,估計醫院還有的耗。”

鍾毓得知譚士傑離開醫院後,就拿著宋美婷的病歷去找紀學禮,他畢竟是神經外科的大神,宋美婷能不能治好,還得看他怎麼說。

她也沒說跟宋美婷之間的糾葛,紀學禮看了病歷後,很自信的表示這病不難治,有他這句話,鍾毓也放心多了。

她下午去重症監護室的時候,譚士傑守在門口,他換了身衣服,把自己搗拾人模狗樣的,鍾毓從他身邊經過時,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譚士傑也不敢喊住她,生怕自己又惹她不快憑白挨訓。

看到鍾毓進來,小護士走上前輕聲細語道:

“鍾主任,您來啦?患者剛才有點反應,應該是快要醒過來了。”

宋美婷失血過多加上麻醉藥的緣故,到現在還未清醒。

鍾毓朝小護士笑了笑,輕聲道:“辛苦你了,你忙別的去吧,我來照看她。”

小護士毫無意見,笑著道:“那我去照顧5床的病人。”

這重症監護室的病人離不了人,鍾毓多照看一個,她也能輕鬆一些。

鍾毓站在病床邊,見宋美婷嘴唇乾燥,拿著棉棒蘸水給她滋潤下,她眼窩凹陷面板暗淡無光,顯然這段時間過得並不怎麼樣。

鍾毓一點也不同情她,自作聰明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宋美婷的手指忽然動了一下,她眼皮好似重有千斤,艱難的想要睜開。

大概是傷口有些疼,她嘴裡發出細弱的呻吟聲,聽起來倒是有些可憐。

鍾毓擱下手裡的棉籤,聲音不輕不重的喚道:

“宋美婷,你快醒過來,不能在睡了,在睡下去你腦子就要壞了。”

或許是對鍾毓的聲音太敏感了,宋美婷皺了皺眉頭,勉強睜開眼睛,她虛弱的打量了鍾毓一眼,聲音嘶啞的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她聲音平靜,顯然是還沒想起來之前發生的事,鍾毓耐心十足的說道:

“你還記不記得是誰拿刀砍了你的臉?”

這話猶如開啟了宋美婷記憶的閥門,她呼吸急促,滿是驚恐怨恨的說道:

“是林春芳那個老虔婆拿刀砍我的,我要報警抓她……”

她大口的喘息著,情緒十分激動,鍾毓淡漠的說道:“我好不容易把你臉上的創口給縫合好,你要是激動的讓疤痕裂開,我可不敢保證你不留疤。”

宋美婷呼吸一滯徹底清醒過來,她看向鍾毓的眼神多了些清明。

“你也到廣州來啦?是你給我做手術的?譚家人死哪去了?”

她身體虛弱,可提起譚家人,還是恨得咬牙切齒。

鍾毓並未隱瞞,沒什麼情緒的說道:

“譚士傑在病房外守著進不來,譚家老兩口沒出現過。”

宋美婷壓抑著怒火,氣的牙癢癢,她現在孤立無援,根本不能將譚家人怎麼樣,茫然的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她轉過頭看向鍾毓。

“林春芳殺人未遂,我可以報警抓她坐牢吧?”

鍾毓點點頭,“你沒死成,要想當成家務事處理的話,民不舉官不究,也沒人管這事,你要是做傷情鑑定主動報警,那就按法律程式來,看你想怎麼解決。”

宋美婷恨不得咬下林春芳一塊肉來,可她知道這事急不來,吃了虧受了罪,她終於知道動腦子了。

現在她能求助的只有鍾毓,儘管她倆不合,卻相信她不會見死不救。

她放低身段,悲傷的說道:“阿毓,你說我該怎麼辦?我爸死了,譚士傑連個像樣的婚禮都沒和我辦,我為了跟他在一起,連海市的正經工作都辭了,結果他處處向著他媽,我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沒錢沒依靠,被他們一家人合起夥來欺負,我婆婆還對我動刀,以後的日子沒法過了……”

她悲從中來,哭的越發傷心,鍾毓聽了卻無動於衷,她不耐煩道:

“你在我跟前哭沒用,路是你自己選的,現在你要做的是解決問題,你還想不想跟譚士傑過了?”

宋美婷有些迷茫,她對譚士傑還是有感情的,她現在一無所有,離婚了也沒好日子過。

她咬牙切齒道:“我跟譚士傑是領了結婚證的夫妻,我現在搞成這樣子,不跟他過又能怎樣。”

宋美婷這樣的選擇一點都不讓人意外,鍾毓直截了當道:

“看在從春的面子上,我教你一次,事情已經發生了,譚家肯定不想老太太去坐牢,你就握住這點不放,獅子大開口跟他們談條件。”

宋美婷還沒傻到家,立刻明白過來。

“我要讓那兩個老不死的帶著小拖油瓶滾回海市,我還要讓譚士傑把工資交給我管。”

她心裡憋著口氣,現在只想擺脫那老兩口過自己的日子。

鍾毓淡漠道:“那你去跟譚士傑談,我給你開傷情鑑定書,他不同意你就直接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