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聽聽,我的故事嗎?

程帆淼看著徐知木,輕輕彎了彎自己的嘴角。

徐知木大概能猜到是什麼故事。

徐知木不願意在別人面前說出安小米的事情,其實就是不想把自己敏感的那塊傷疤揭開。

可是,對於程帆淼來說,或許她要說的東西,同樣是揭開她自己的傷疤。

“有些事情,或許不說出來心情更好一些。”

徐知木開口說著。

“不說出來,難道就沒有那些事情了嗎?不說出來,難道那些事情就可以不發生嗎?”

程帆淼笑了笑,她看著鍋裡的已經逐漸泛白快要熟透的餃子。

她用快子稍微戳了戳,似乎是自言自語一樣。

“我記得,那個男人離開我和媽媽之後,我的生活在那一瞬間如墜地獄,看到不到絲毫光亮,我記得那年,我才剛剛十六歲,在別人眼中,我還是一個很受寵的小公主,就像你的那個小青梅竹馬一樣………

程帆淼用快子把一個餃子壓在了沸騰的水中,她的目光已經看不到絲毫的傷心和難過,甚至說道最後一句的時候,還輕笑了一聲。

輕鬆的彷彿就是別人的故事。

“那個時候,我上著昂貴的藝術培訓課,每個星期都會買上一兩身新衣服,隨便一頓下午茶都是別人幾天的生活費。

可是,這一切都在那一天之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個人揹著我媽媽,把公司的股份全部架空,轉移了所有的財產,和一個騷狐狸精遠走高飛了。

而且還留下了一大堆因為公司資金鍊斷裂之後需要賠償的違約金。

我媽媽賣了房子,賣了一切能賣出去的東西,可依然填不滿這個缺口,法院查封了我們所有的東西。

一夜之間,我們失去了所有,只能在這個天橋下,度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日子。

我也從一個很多人羨慕的小公主,一夜之間成了一個落魄的醜小鴨。

別說藝術課,連學費都要交不起,以前一個月都能不重樣的衣服,那段時間也只能穿了又穿,只能在河水裡涼水揉洗,以前一頓就要好幾百的下午茶,那個時候,渾身上下卻連買一個肉包子的錢都拿不出來,甚至,連家都沒有了……”

程帆淼看著火堆,嘴角帶著一絲複雜的笑意。

她看著徐知木:“那個時候,我媽媽的白頭髮都多了好多,我為了幫媽媽還錢,也曾放下自己曾經驕傲的身段,去當服務員,去當洗碗工。

你知道嗎?我去當服務員的時候,遇到了班裡的同學,他們看到我當服務員時候的表情,那種詫異和異樣,我記在心裡一輩子。”

程帆淼終於是苦笑了一聲:“後來,學校裡就忽然間多了我許多的傳言,還有有幾個人,還想來包養我,被我罵走之後,學校裡關於我的各種傳言就更多了。

加上學校裡要收的學費和各種費用,壓的人喘不過來氣,後來,我就越發不想上學了,偷偷熘出去做兼職。

是班主任把我逃學的事情告訴了媽媽。

當髮絲些許發白滿臉疲憊的媽媽把我從打工的店裡拽出來。

我不想讓她這麼辛苦,可她堅持讓我一定要上學,還說錢的問題不用我操心。

可是明明,我們身上連租一個最便宜房子的錢都沒有。

我和媽媽吵了一架,那一刻,我們積壓的情緒都爆發了出來。”

程帆淼的目光看向了結冰的湖水,她眼角帶著一絲淚光:“那一刻,我走入水中,真的想要結束這個黑暗的生活,我媽跳下水,哭著把我拉上岸,她打了我一巴掌,又哭著對我道歉。

我媽媽,被她最愛的人背叛,淪落在街頭,累出一頭白髮,她都倔強的沒有喊過一句累。

可唯獨看見我走進水中的一幕時,她哭了出來。

夜裡,我還是感冒了,沒有厚被子,媽媽就把自己外套都脫下來給我裹上,她穿著單薄的單衣,拿著僅剩的錢去買了感冒藥,結果呢,她也感冒了。

可是感冒藥也只夠買一個人的。

我媽媽把藥送進我嘴裡,但我卻不願吃。

小小一片藥,我們推來推去,最後是媽媽硬塞進我的嘴裡,這才終於放心……”

程帆淼抹了抹自己的眼角,露出一個傻兮兮的笑容。

“可是我媽媽沒想到,我把感冒藥咬開了一半,偷偷混在煮的粥裡然後她也喝了下去。

而我也度過了極其難捱的一個夜晚,半夜半夢半醒間,我甚至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呼吸,眼前出現了許多幻覺。

我有時候多想,就這樣一走了之,可是我的腦海裡,卻總是浮現出媽媽哭泣的臉頰。

我知道,或許我們自己都可以不在乎的生死,卻有人拼了命的去愛你。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就給自己下定了決心。

無論以後生活到底如何,我都要好好的活下去,這個世界讓我噁心,可這個世界上依然有我最愛的人。”

咕嚕咕嚕……

餃子在熱水裡不斷翻騰,已經徹底熟了。

程帆淼也夾起快子上的餃子,冒著熱氣和香味。

寒冷的冬天裡,這一個小小的餃子,卻格外的誘人和溫暖。

“其實,以前的那個程帆淼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只是為了愛我的人而活著。

很多人都是如此,明明對自己的人生都已經不抱希望,但是為了自己喜歡的人,依然會選擇努力而倔強的活下去。”

她夾起餃子,放在自己紅潤的唇邊輕輕吹了吹,然後就直接遞到徐知木的面前。

徐知木聽著,腦海裡也不時閃過一些畫面。

自己的上一世,安小米離開後,自己的人生也同樣一片黑暗,甚至想過一了百了。

但是,小學姐把自己從那個邊緣來了回來。

就像是程帆淼與她的母親一樣。

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縱然自己依然被黑暗裹挾,可只要有了這束光,他就再也沒有想過一了百了的念頭。

倔強的活著。

她看著程帆淼送到自己嘴邊的餃子,他張開嘴吃進了嘴裡。

剛出鍋的餃子還是很熱,湯汁在嘴裡,很燙,但是在這寒冷的冬夜,卻如此的溫暖。

“你可以不對我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說過我們都是一類人。

都曾為對方帶來屬於自己的一束光,只要自己的這一束光不滅,那些依賴著我們的人,就永遠不會放棄希望。”

程帆淼看著他,一雙狐狸眼中沒有半分往日狡黠的意味。

而是異常的認真和篤定。

徐知木愣住了,他嚼著嘴裡的餃子,看著眼前這個和自己彷彿是歡喜冤家的少女。

明明兩個人的相遇,是最糟糕的開局。

可偏偏兩個人卻也完成了對彼此的救贖。

徐知木改變了她人生的軌跡。

程帆淼也一次次為徐知木解開心中的繩結。

而且這種心結,除了她之外,別人都辦不到,就算是小學姐和,小米都不行。

而這一次,她又用自揭傷疤的形式,撕開自己內心最脆弱的往事,只是為了能讓自己感同身受的開導他。

安小米的事情,一直都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他的心頭。

他雖然總是信誓旦旦的告訴安小米,自己一定會治好她。

可這病,畢竟不是錢多少就能治的好的。

徐知木能做的只能是儘自己所能,把她手術成功的機率抬到最高。

徐知木不怕花錢,也不怕麻煩,可他就擔心,安小米自己都沒有了信心。

畢竟只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承受著這樣的壓力,還能保持這樣的心態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怕死的人,更沒有不怕讓心愛之人傷心的人。

之前的幾天,安小米做的一切,都似乎是要和他提前告別一樣。

她拍的那些照片,非要堆的雪人……

就像是她說的“可是萬一今年不下雪,我就連一個髒雪人都沒有了。”

都像是一根根刺,深深刺進徐知木的心口。

或許,現在安小米心中承受的情緒,和自己上一世時所面臨的絕望一樣。

這些事情,讓徐知木的心中,一直都在隱隱作痛。

這些事情,他不想跟任何人說,因為他知道,說出去只會徒增煩惱。

但是程帆淼,在不知道任何資訊的情況下,竟然還是說出徐知木心中的顧慮。

“在這個噁心的世界,我們就是彼此的一束光,只要自己的光不熄滅,愛我們的人,就永遠不會失去希望。”

一字一句,卻剛剛好的消散了徐知木心中的一些不安和愁悶。

只是如此,程帆淼用揭開傷疤的方式,那種一遍遍勾起回憶的刺痛感。

讓徐知木的目光也變得越發柔軟,他看著程帆淼,輕輕嘆了一口氣:“你可以不用說這些的……”

“我知道,但是這是我能和你感同身受,能幫到你唯一的方法了。”

程帆淼笑著開口,拿出一次性的小碗,幫他開始盛餃子。

“我程帆淼雖然不算是什麼好女生,但是我也向來恩怨分明,你之前幫我的,我只是在……報恩而已。”

程帆淼把熱氣騰騰的餃子遞了過去,徐知木捧在手裡。

他看著程帆淼,又看著手裡的餃子。

他出神了片刻,夾起一個餃子,在嘴裡咬了咬。

很好吃。

“這種事情不能算報恩,謝謝你的開導,我心裡好受了一些。”

徐知木對著她開口。

程帆淼眯著眼睛看他,最後也是笑著開口道:“那我又請你吃飯的,又幫你做心理輔導,是不是有什麼獎勵?”

氣氛似乎一瞬間又變得輕快了一些。

但是徐知木知道,這個少女心中積壓的事情,並不比自己少。

“想要什麼,你隨便開口。”

“隨便開口?”

程帆淼眼中一亮。

“出賣肉體的除外。”

“嘁,那多沒意思……”

程帆淼做出一副很失望的樣子。

徐知木笑了一聲:“我瞭解你,如果我真的同意了,你反而會在最後關頭跑的遠遠的。”

“哦?”

程帆淼一雙狐狸眼亮閃閃的,仔細的在徐知木的身上看了一眼。

“你,這麼瞭解我?”

“你也說了,我們是同一種人,所以我才篤定,你不會做出那種事。”

徐知木肯定的點頭。

程帆淼看著徐知木,嘴角卻忍不住彎了彎:“是啊,我的確是有賊心沒賊膽的,徐老闆高見。”

說著她忽然語氣一轉,看著徐知木開口道:“那徐老闆,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程愛卿但說無妨。”

徐知木洗耳恭聽。

程帆淼卻是微微舔了舔自己的舌頭,想了片刻之後,才終於開口道:“以後我要是反了什麼出乎你意料的小錯誤,你不能怪我,怎麼樣?”

“就這?”

“吶就這個,徐老闆你不會不答應吧?”

程帆淼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你說的小錯誤,不會把我公司幹倒閉吧?”

徐知木雖然心中感動但是也知道程帆淼的一些行為有多離譜。

“放心,絕對不會,我對錢真的沒興趣。”

“也不準對我有非分之想。”

“我絕對不會主動去對你動手動腳,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總行了吧?”

程帆淼似乎一切都可以妥協的樣子。

徐知木總覺得有點不靠譜,但是這些條件加上去。

自己的節操起碼能保住了。

最後還是點點頭。

吃著餃子,兩個人碰了兩杯,一瓶葡萄酒被喝完了。

這次的葡萄酒度數不高,就連程帆淼都沒有特別醉。

徐知木看了一眼,看到程帆淼帶的袋子裡還有一瓶酒,伸手就想要去拿。

結果卻被程帆淼給攔住了。

“這個酒…今天就算了。”

程帆淼把酒給拿到一邊,神色閃過一瞬間的變化。

“帶的酒還不讓喝?”

“這瓶酒可是我收藏裡最好的一瓶,本來是要和你一起過年開心開心的,但是看你現在的樣子,再好的酒也都被糟蹋了。”

程帆淼嘖了一聲,嘴上的理直氣壯。

徐知木看了一眼,的確是好酒,拉菲莊園的一款,市場上也要兩三萬。

“那倒也是。”

徐知木笑著搖搖頭。

“等你什麼時候,能把你心中的事情都完美解決之後,再來找我喝這瓶酒吧。”

程帆淼晃了晃手中的紅酒瓶,目光也帶著一絲深藏的情緒。

徐知木看著她,許久之後才點點頭:“好。”

吃完了餃子。

徐知木喊來代駕,先送著程帆淼回了小區。

揮手告別之後。

程帆淼看著手中剩下的這瓶葡萄酒,她輕輕在手中晃了晃,又看向徐知木離開的方向。

“果然,還是安小米的事麼…真羨慕……算了,這次先放過你。”

她拿著紅酒,在路燈下看了看,紅酒的下方,似乎還有一些些許的沉澱。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可是啊,你還是不太瞭解我……”

“酒裡泡一泡,下一次效果會不會更勐呢?”

程帆淼的臉頰朦朧上一層笑意,很好看,但也帶著一絲絲獨屬於她自己的執念和病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