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

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洛絃歌仰躺在冰冷堅硬的床褥上,望著那橫亙著的梁脊,似要越過這深黑的穹頂,看見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另一個,廣袤的,蒸騰的盛世。

“我當然不希望,我與她之間,還會有無數個人介入,但我能怎麼辦呢?”

他苦笑一聲,緩緩闔眼。

昏迷的這些日子,他做了一個夢,夢裡,盡是昔年倥傯歲月。

我這半世,自囚於重重宮闕之中,卻並非沒有見過,河山萬里,煙火人間。

十年戎馬。

我曾助她滅秦,穿過西北荒漠,狼煙烽火。

我曾率軍入楚,毀亂菡萏百里,煙雨江南,一夕傾覆。

我亦曾伴她,混入齊地,雪山千尺不化,凜凜北風中,蒼茫曠野間,見萬匹戰馬哀鳴而亡。

古人言:“狡兔死,走狗烹。”

我不信,固執地以為,我與她,不會走到如此地步。

她欲為君,我願為後,全也。

但這個天真的想法,在我與她大婚那日,被殘忍戳破。

我確為後,只是代價是被收走兵權,成了華美樊籠中,折了翅的雀鳥。

“陛下待我極好,卻不是唯一。”

“後來我才知道,她對誰都寬宥,我並非她的偏愛,曾經不是,以後自然也不會是。”

但偏偏,有人得到了。

那是個漂亮到近乎妖異的少年,我認得他——因為他的國家,為我所覆滅。

我沒想到他還活著。

這樣紛亂的世道里,他像荒原裡盛放的荼蘼,絢爛而熱烈,卻也是蒼白的瘋狂。

像一味撲不滅的烈火,燒灼著整個大明宮,叫無數人,夜夜不得安寢。

陛下偏縱他,修築水晶宮,建金闕瓊樓,與他夜夜笙歌,歡飲至天明。

而我,為君後始,慘淡的後半生,也就此拉開序幕。

“如今想來,滿目荒唐。”

*

洛絃歌睜開眼,語氣極輕:“但不知為什麼,我還是想回去……”

他寧願回到那座華麗的牢籠,做一隻折翼的雀鳥。

離開她後,他就像一株失了養分的藤蔓,一日比一日,瀕臨枯萎。

“公主,我是不是病了?”

姬染月一怔,“不是病,你只是——”

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習慣了被馴化,被圈養。”

像猛獸在囚籠裡禁錮了太久,利齒退化脫落,再沒了抗爭的心思。

更甚之,畏懼於踏入籠子外的天地。

想到這兒,她牙齒咬緊了幾分,竟是自己也未曾料到的悲慟。

“公主何故落淚?”他勉強睜著眼,眸光裡,是真實的疑惑。

她,哭了麼?

姬染月感受到頰邊的涼意,她吸了吸鼻尖,緩緩捻去眼尾淚痕,“我只是可惜。”

“你明明已經見過了那麼多,壯闊的風景。”

卻再也感受不到它們的美好了。

他本來有著,那樣自由而獨立的靈魂啊!

可為了滿足世界線要求的,男女主的happyending,硬生生磨成了,深宮中慘白的一抹怨影。

是的,幽怨。

這是如今的洛絃歌,帶給她的,最直觀的感受。

“如果……如果我真的,死了,會回到陛下身邊麼?”

姬染月沒再回答他,而是岔開話題道,“洛絃歌,你還記得三月的胤都,是什麼模樣麼?”

“……記不大清了,只是東街的桃花,許是開得爛漫。”

他的腦海裡,只剩零星的,一兩道模糊的剪影。

十年,真的能讓一個少年,變得面目全非。

“那你好好養傷,介時再陪我去東街遊園賞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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