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睡著了,蜷縮在一張兩米寬的雙人大床上,兩隻手抱住胸口,長髮鋪灑,遮住了她的半張臉,雙腿呈九十度彎曲,看起來只是瘦瘦的,小小的一團。

羅佳家的房子是沒有電梯的老式建築,三室一廳,除了父母的臥室稍稍寬敞,另外兩間臥室都比較小。

然而,貝姨卻執意在自己的小房間裡,放下一張大號雙人床,儘管她睡覺很老實,喜歡把自己蜷縮起來,其實只需要一塊嬰兒床大小的面積就足夠了。

但貝姨卻對雙人大床有著非同尋常的熱情,她可以不要梳妝檯,不要立式衣櫃,但一定要在自己的臥室裡,擺下那張巨大的床,所以她房間裡除了床,就幾乎什麼也沒有了。

席夢思床墊是高檔酒店用的那種,比正常家用床墊要軟很多,躺好後,整個人都會向下凹陷,就像是睡進了柔軟的棉花糖裡,四周都被包裹起來。

心理分析學說,喜歡用蜷縮姿勢睡覺的人,往往缺乏安全感。

但羅佳卻覺得,貝姨像一隻貓,包括她走路的時候,這個輕飄飄的女人,從不發出聲音。

有一次,羅佳偷偷摸摸在房間裡玩生化危機的時候,殭屍出沒,場面緊張,激戰正酣,完全沒有聽到貝姨回來的聲音,然後那個高高瘦瘦的女人像幽靈一樣,忽然拍了拍羅佳的肩膀,直接把羅佳嚇的半死。

同樣的例子還有無數,抱著手機和女同學聊微信的時候,貝姨會突然出現在他背後,“這姑娘是誰?你一直唸叨的女生不是聶小豆嗎?我覺得聶同學不錯,而且我和她同姓,蠻有緣分的,我說,你可不能做見異思遷的負心漢哦。”

“哎呦喂,嚇死我了,貝姨,拜託你不要總是神出鬼沒的好不好,再說,我和聶小豆就是普通同學關係,怎麼就成負心漢了?”

“切,你騙的了別人可騙不了我,我可都看到了,每次你說起聶小豆的名字啊,眼睛就像狼一樣,往外冒綠光,怎麼說你也是個男人,喜歡就去追嘛,你不追怎麼會有結果?放心吧,貝姨全力支援你!”

每當這種時候羅佳就很無語,雖然是貝姨從小把羅佳養大,但她卻一點沒有長輩的架子,更像個朋友,鼓勵羅佳追女生,撒謊和老師請假,然後帶羅佳去海邊吃螃蟹,喝醉了酒,還是羅佳把她扛回家的。

最重要的是,貝姨不會做飯。

雖然這個高高瘦瘦的女人,有著令五星級酒店大廚汗顏的刀工,能把土豆切的像頭髮絲那麼細,土豆塊簡直像藝術品,四四方方,拿標尺量一下,每一個面的長度都是兩點二厘米,絕不多一點,也絕不少一點。

但當她把食材做熟,放在盤子裡的時候,一種奇怪的化學反應就會自然而然發生。

明明是那麼漂亮的一盤土豆絲,還用綠瑩瑩的香菜做了擺盤,但吃到嘴裡,簡直和毒藥一樣令人作嘔,扔進垃圾箱,連流浪小貓都不會嘗一口。

後來,貝姨就放棄了,意識到自己沒有做飯天賦的她,開始培養羅佳的廚藝。

每次她都會走進廚房,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在幾分鐘內,將所有食材切成標準幾何狀物體,然後喊上一嗓子,“羅佳,該你炒菜了。”

這時候,羅佳會繫上圍裙,然後開啟燃氣爐和油煙機,稀里嘩啦一頓搗鼓,然後兩個人開始進餐。

吃完飯,羅佳還要負責洗盤子,貝姨厭惡一切打掃衛生的工作,是家政公司的金牌會員。

如果這道菜羅佳不會做,貝姨就會把她買的菜譜翻出來,“你照著菜譜做不就好了,很簡單的啊。”

總之,羅佳在貝姨的培養下,點開了兩大技能。

一個是不受驚嚇的技能,有段時間,學校裡流行惡作劇,在同學書桌裡放一隻寵物蜥蜴,或者不知哪裡撿來的死耗子之類。

好多同學被嚇的花容失色,但羅佳卻能面無表情,用兩根手指夾住死耗子的尾巴,扔進垃圾箱裡,然後去洗手間洗洗手。

這種程度的惡作劇,比貝姨的神出鬼沒差遠了,那個走路從來不發出聲音的女人,總能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時間和地點出現,然後啊,嚇你一大跳,羅佳被嚇的多了,自然也就不覺得害怕了。

另外一個是做飯的技能,如果高考落榜的話,羅佳打算找個藍翔技校之類的地方,報名學個廚師,聽說廚師的待遇也不差,還能和前臺端盤子的小姐姐們勾勾搭搭。

反正羅佳成績不好,顯然不是211,985的料,也沒有什麼遠大志向,能有份收入穩定的工作,娶個本本分分的女人過上一輩子,也算不錯的選擇。

羅佳正胡思亂想,貝姨忽然翻了一個身,仰面朝天,伸了一個懶腰,這時候才會發現,那個睡覺時候總喜歡蜷縮成一團的女人,原來她的手腳如此纖細,脖頸像天鵝般修長,換上高跟鞋,完全可以上T臺走秀。

“一不小心,竟然睡著了。”

貝姨微笑,整理她那如瀑布般的黑色長髮。

說來也是奇怪,十八年了,貝姨的顏值始終線上,看起來還是二十出頭的樣子,連眼角的魚尾紋也幾乎微不可查。

“你見過我的侄子們了?”

羅佳點了點頭。

貝姨向羅佳介紹,原來賣沙縣小吃的胖子叫洪濤,賣捷安特的瘦子叫狄五常,開黑車的矮子名字最特別,他叫安寧,一身嘻哈打扮,滿腦袋小髒辮,看起來絕不像個本分人,卻有著一個很本分的名字。

再加上李默然醫生,四個人在貝姨面前站成一排,而貝姨淡淡說道:“已經確認,會有很多客人來祭奠,我們的時間短,任務重,必須抓緊時間。”

很多客人?

羅佳狐疑,自己那對奇葩父母又不在本市工作,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哪來的客人?

有一年過年的時候,父母風塵僕僕,揹著大包走進小區,被小區保安遠遠跟著,一直跟到羅佳家裡。

“我看他們倆面生,又大包小包揹著,以為是趁過年時候大家都去走親訪友了,家裡沒有人,來偷東西的呢。”

保安這樣對羅佳解釋,由此可見,羅佳父母在這座城市裡是多麼沒有人緣。

如今他們走了,貝姨卻說會有大批賓客前來祭奠?

“有些事情你現在不明白,但將來就會明白的。”

“相信我,會有人來,而且會來很多人,試試這套衣服吧,明天是個重要的日子,要打起精神。”貝姨說。

洪濤遞給羅佳一套西裝,一雙鞋。

“阿瑪尼?義大利貨?貝姨,這個很貴的吧。”

羅佳看清西裝布袋上的標誌,不由瞪大了眼睛。

班裡有個富二代,叫沙展,他爹是開煤礦的,有一次沙展因為要參加他爹的婚禮,穿過一套阿瑪尼牌西裝,那是他爹的第四任老婆,而沙展是他爹的伴郎。

老孃死的早,沙展對於老爹娶老婆這件事,並不是太在乎,反正有婚協議在,那些女人騙不走老爹的錢,而且一旦老爹娶新媳婦,總會覺得對兒子愧疚,給沙展更多零花錢。

“那些女人真可憐,雖然她們是為了錢才嫁給老爹的,可她們也沒想想,我爹是什麼人物?商場如戰場,我爹要不是比猴兒還精,早被吃的連骨頭都剩不下了,那些女人年齡還沒我大,就想著騙我爹的錢,到時候只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哦。”

“看到了沒?阿瑪尼牌的,義大利貨,要八萬多塊一套呢,買的時候我爹連愣都沒打,所以說,做兒子的最重要是把握大人心理,千萬別和他們對著幹,只要讓他們覺得愧疚就好了,愧疚作祟,花點錢什麼的都是小意思。”沙展打了一個響指,對羅佳說。

那一次之後,羅佳才忽然驚覺,富二代之類還真不是白給的,和那些網路小說裡寫的根本就不一樣,他們和學習比你努力,想法比你超前,家裡還會給他們準備大把資源。

沙展就算再不爭氣,將來到了社會上,肯定也比絕大多數同學混的好,像羅佳這種資質平庸的小屁孩兒,恐怕這輩子也追不上人家的步伐吧。

“相比價格,更重要的是莊重,穿著得體,不僅是對你父母尊重,也是對那些不遠千里趕來客人們,他們的尊重。”貝姨說。

父母在一個國際生態保護組織工作,所以才總是滿世界跑,出沒於撒哈拉沙漠,亞馬遜雨林之類危險的地方,從來沒聽父母說起過同事的事情,家裡也沒有親戚朋友,如果有,羅佳至少應該見過。

可是突然間,貝姨告訴他,將有一場盛大的葬禮舉行,將有很多人從四面八方趕來。

羅佳不明白,那些所謂的客人,究竟是些什麼人?他們為什麼要來參加自己父母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