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徐生如何勸說,那些士卒卻始終不願站起來,被攙扶起來的馬上又會跪下,情緒激動,眼眶泛紅都繼續對徐生磕頭。

他們當中,有不少人老家就在青陽郡。

這片土地,是生養他們的地方,本該是一片山清水秀,卻遭受了那些大妖的毒害,滿目瘡痍。

昔日越是富饒的城鎮,如今越是窮困。

朝廷幾次派兵清剿,也都沒了下文,讓他們這些本地的百姓無比絕望。

而今徐生出手,算是徹底斬斷了根源,還了青陽郡的百姓們一個朗朗青天!

這份恩情,他們無以為報。

唯有跪拜!

“在下李逍。”

“在下趙褚,拜謝仙師救命之恩!”

這時,李逍與那武將也都走了過來,神情敬重緊張地對著徐生跪了下去。

尤其是李逍,行禮姿態一板一眼,找不到半點可以挑剔的地方。

徐生見狀,頓覺有趣。

這個年輕的公子哥,在最開始與他見面做自我介紹的時候,用的還是“在上”二字。

現在卻變成了在下。

李逍自己也有些掛不住臉,其實倒不是他看人下菜碟。

境界高的離譜的大人物,他也並不是沒有見過,而之所以如此,實在是徐生之前對付那些妖物的手段,太令人不寒而慄了,尤其是讓那些妖圍圈互相活動的場面。

每每想起,他都打怵腿軟的不行!

至於趙褚,則是把頭埋的低低的,更是羞愧,想起自己白日裡的所作所為,恨不得多給自己兩嘴巴子!

“諸位接下來準備去哪,可還能走動?”

徐生淡笑著問道。

李逍聞言,喉結一緊,乾巴巴地說道:

“回仙師的話,本是打算出青陽的,但現在受了傷,隊伍的狀態不好,下山的路又遠,想必是得原地紮營休息了!”

“如此也好。”

徐生點了點頭,如今這片山中,應該已經沒了大妖了,就算有些小鬼怪也算不得危險。

只是那三箱搜刮來的財寶……

徐生想著,有些糾結地望向自己的馬車。

在他那車上,赫然裝著三大箱的金銀珠寶,都是他今夜進山時從那些大妖的洞府中搜刮出來的。

本是想佔為己有,正好過些天他要去嶺北參加拍賣會,爭那鈴鐺法器,需要很多資金。

但,轉念一想。

這些金銀珠寶,都是那些妖物從青陽郡百姓身上,搜刮下來的民脂民膏。

大妖奪去了,他再搶過來佔為己有。

豈不是自己也成了惡人?

所以徐生認為,這些錢都是要原路退還的。

找不到來路,那便充國庫,總之不能佔為己有。

可問題是,都交了出去,他上哪去搞參加拍賣會的錢呢?

“唉!”

一時間,糾結不已,徐生嘆息過後,還是下定了決心將這些財物交給李逍,讓對方向朝廷報告,聽後官方的處置。

但其中的一些法器,丹藥之類的東西,他就自己留下了。

“仙師真乃高風亮節!”

聽完徐生的話後,李逍等人立刻拍手稱讚,滿眼的欽佩之色。

仙風道骨,修為高強,視金錢如糞土。

此刻的徐生,在眾人的眼裡,儼然已經成了世間典範,餘生都要追趕的目標了。

隨後,沒再做過多的寒暄,李逍便在徐生的指示下,指揮士兵搬東西了。

二牛在馬車旁,就這麼看著那一箱箱的金銀財寶被搬走,小表情有些欲哭無淚。

銀子啊,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就這麼飛走了啊!

二牛捂著胸口,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了。

不過很快,他便又調整了過來,因為他本來也知道這些錢財都是怎麼來的,也從未想過把它們據為己有。

畢竟,徐生也跟他說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道理。

可是將這麼多財寶拱手讓人,他還是很心痛啊!

……

不多時,徐生便下了山。

去往嶺北的路上,頗為顛簸,二牛卻一直悶悶不樂的樣子,看起來心事重重,顯然是在想那三大箱珠寶的事呢。

那可是三大箱啊!

要是能給他分一些該有多好呢?

徐生看著,不禁笑了。

“二牛。”

“嗯?”

二牛回過頭來,只見徐生從車廂的座位底下,緩緩掏出了一大塊被年頭腐蝕發黑,滿是斑孔的大銀元寶,笑眯眯地望著他說道:“你看,這是什麼?”

“銀子!”霎時間,二牛眼前一亮,立馬停住了車,將那錠銀子雙手捧在手心裡。

掂量了一下,怎麼也得值個五十兩!

於是二牛瞬間驚喜不已,小眼睛激動地問道:

“生哥,這銀子你擱哪來的?!”

“自然是我給你留的。”

徐生笑著說道。

二牛今夜,玩命地幫他趕車,尋找那些大妖洞府,有著不小的功勞。

他怎能忽略掉呢?

之所以沒早些拿出來,是想故意逗逗這小傢伙。

沒想到,二牛竟是半句怨言都沒有。

“給我的?”

二牛激動的尖叫一聲,捧起銀錠就是一口。

這可是足足五十兩啊!

有了這筆錢,他在西寧的孃親便不用那麼累了,可以買上一頭老黃牛幫著耕地,再把那漏雨的房屋修繕一下,甚至重新購置一處宅院都綽綽有餘了!

“剩下的錢,孃親可以隨便養些雞鴨鵝什麼的,這樣逢年過節的時候,她也也能吃得起肉了!”

二牛熱淚盈眶地說著,望著徐生表情滿是感動。

其實徐生不給,他也不會多說什麼,但生哥能在這百忙之中想著他,他確實感動了。

徐生見狀,也是欣慰地笑了笑。

他果然沒看錯人。

二牛有了錢,最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的老孃。

“快些趕車吧,還不知拍賣會何時開始,儘快趕過去。”

“欸!”

二牛應了一聲,飛快地把銀子收好,接著便滿臉憨笑地繼續駕車了。

……

……

這一路上,再沒碰見半點危險。

於是兩天半後,一輛載著二人的馬車,便晃晃悠悠地從西門開進了嶺北城。

這裡比不得西寧城繁榮,也許是被那些妖物統治久了的緣故,從外面看去,那本該高大威武的城門頭都破破爛爛的。

若不是一旁褪了色的破舊牌匾,還依稀寫著“嶺北城”三個字,只怕是徐生都會懷疑自己來錯地方了。

而,等走過城門後。

城內的景象,更是令兩人大跌眼鏡。

“這……這是難民營嗎?”

二牛小嘴微張,表情誇張。

徐生也是愣住了,只見這嶺北城中,到處都是破爛一片,房屋破舊倒塌,垃圾無人清理,新下的雪都被染成了泥汙色,依稀可見裡面被倒了泔水,惡臭熏天。

但即便是這樣,還有許多衣衫襤褸的民眾,爭相爬過去搶食。

細看裡面還夾著三四個幼童,餓的骨瘦如柴,頭髮亂糟糟的想要擠進去搶一口吃的,但他們哪裡擠得過成年人,不知被誰隨手一扒拉便往後栽倒在了雪地裡。

兩個同伴將那小女孩扶起,望著前方黑壓壓亂糟糟的人群,幼小的臉上寫滿了絕望。

他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這是冬天,即便是想要啃草皮都沒那個條件,冷可以抱團扛著,渴了能喝雪水,但是餓呢,難道真要去學那些大人吃人?

就在那名男孩絕望之時,他看見了一輛馬車。

似乎是因為路面不平整,到處都是垃圾,所以往前走的很是緩慢。

二牛這會兒下了車,正一點點地往道路四周搬著垃圾,為馬車清理出能通行的空間來。

而徐生則是坐在車廂裡,透過紛飛的簾子,靜靜地與那小男孩對視著。

那雙眼睛幼小且疲憊,就如同草原上剛出生就要被野獸追趕的小鹿。

不知過了多久。

那小男孩,終於是鼓起了勇氣,低聲與同伴說了些什麼,而後快步跑了過來。

徐生見狀,嘆息了一聲,從行李中掏出了一些乾糧,準備時刻遞給他。

卻不曾想,那小男孩並沒直接向他索要糧食,而是站在了馬車之前,看了眼一旁清理道路的二牛,幼小而倔強地望著徐生請求說道:

“這位大人,我幫你開道,你可不可以給我們一個饅頭?”

徐生愣了,剛要拿出去的半袋乾糧停住,他就沒想到過這個明明已經餓的快成皮包骨的七八歲小孩,竟然會提這樣的要求,主動請求勞動換取食物,而非乞討。

見徐生沉默,那小男孩還以為他是為難,於是小臉慘白地掙扎了片刻後,顫巍巍地繼續說道:

“半個饅頭也行。”

“求您了,我妹妹要餓死了,她有病,不吃東西肯定挺不過今天晚上的!”

“當然可以,不過不用你幫忙。”

徐生心中有些酸楚,擠出一絲微笑來,掏出一大塊紅薯乾和數張餅子,甚至還給出去了一個小水壺,直接裝進袋子裡順著車窗遞了出去。

這男孩很懂事,或者說很有教養,這個年紀便懂得了人是有尊嚴的這個道理,所以不想乞討。

而他,也很想答應對方的請求,替他守護住那份小小的尊嚴。

但當看見後者骨瘦如柴,和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穿著單層破布衣的身子時,徐生終究還是沒能忍心,省去了那一步驟。

“快拿回去!”

誰料,徐生剛把那小半袋糧食遞出來的時候。

那小男孩非但沒接,反而一臉恐慌地將東西推了回來,驚慌失措地回頭看了一眼,見沒人發現這邊的情況,這才焦急小聲說道:

“不要讓他們發現你有糧食,那幫人發起狠來,是會搶人吃人的!”

徐生聞言,再度沉默了一下,望向男孩的表情更為複雜了。

即便自己也深陷泥潭,都這幅情形,卻還在為他考慮。

“抱歉,是我考慮不周了。”

徐生嘆息了一聲,又單取了一塊餅子出來遞給了男孩。

他倒是不怕那些人找他麻煩。

他只怕這小半袋糧食送出去,這些小孩守護不住,再引發一場災難。

“快送去吧。”

“多謝恩公!”

這一次,小男孩沒再多謙讓了,在雪地裡磕了個頭,接著便踉踉蹌蹌地拿著餅子跑了回去,滿臉的驚喜之色。

他也很餓。

從他接過餅子的瞬間,徐生能明顯地看到男孩微表情的變化,那是最為原始的求生渴望,對食物的動容,但下一秒,小男孩便想也沒想地朝著自己那幫弟弟妹妹跑了回去。

幼小的身形,彷彿扛起了很多。

徐生靜靜嘆息著,望著遠處那幾個孩童的身影,準備等會兒弄清楚這裡的情形後,再私底下悄悄給他們些食物,最起碼能過冬。

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

“公子,清理完了。”

這會兒,二牛也走了回來,氣喘吁吁地說著。

也就是進城後這一段較為混亂擁堵,到處都是倒塌的破木樁子,過了這段就好很多了。

但二牛卻發現,徐生卻沒回他的話,只是眼神冰冷地,一直盯著某個地方。

他從未見過徐生露出過這種眼神。

那是最為冰冷的殺意。

二牛愣了,也是轉頭望過去。

只見那邊,骯髒的冰天雪地裡。

“說,哪來的!”

一群衣衫襤褸的成年人,蠻橫地將幾個小孩推倒了,其中一人腳踩在男孩的胸口,不顧旁邊女孩的哭喊,奪走了他手中的餅子,滿臉猙獰地咬了一口。

“你還給我,那是給我妹妹救命的!”

“小賤種,我問你哪來的!”

那男人一直罵著,蠻橫地一腳踢在男孩肚子上,其他兩個孩童也都哭著抱了上來,卻都被一併踢倒打罵。

但即便是這樣,男孩卻仍舊不肯說,餅子是徐生給他的。

似乎是怕牽連到這位恩公。

但,即便他不說。

那一些人,此刻也都注意到了這邊突然出現的馬車,紛紛抬起頭來,眼神怪異地望著車上的兩人。

都很年輕。

於是乎,那些難民先是對視了一眼,接著便沒有任何猶豫地直接跨過了那幾個小孩的身體,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地朝馬車這邊走了過來。

徐生神情有些淡漠,靜靜地望著那些走來的難民,口中低聲問道:

“二牛。”

“你殺過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