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夜降小雪。

西寧城北,槐花巷,徐知縣家中。

“生兒,去仙府後,與同學相處要多小心著些,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可千萬別還手,省得再給我們惹麻煩!”

“這二十兩銀子,足夠給你當盤纏用了,咱家今年生意不好,酒樓賺的銀子勉強夠我和你爹環遊靈界用,只湊出了這些。”

“唉,沒辦法,窮誰也不能窮自己不是!”

房內,一個樣貌秀美,身姿丰韻的中年女子,正對著鏡子敷著下人端上來的黃瓜片,憂心忡忡的說道。

鏡面中,映著一個眉眼秀氣的少年,十五六歲,臘月寒冬卻只穿著件粗麻布衣,卻絲毫不覺得冷。

望著自己愛美的老孃,徐生臉上露出一絲無奈,轉頭望向門口忙活的另一個富態男人:

“爹!”

“誒!”

“這你得評評理,太淵仙府遠在夏耀郡,距離我們西寧足有七千裡的路程,老孃就給我二十兩盤纏,怎麼能夠嘛!”

大夏王朝,大大小小開辦十餘所仙府,坐落在神州七道域。

少年此行遠遊求學,要去的便是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座。

富態男人聞言,放下手中的糕點,埋怨地說道:

“是啊靜兒,我家小生要一個人走七千里路,你怎麼就給他二十兩盤纏呢!”

“對了,當年我初次遇見你時,我是獨自一個人身無分文從京城押犯人來西寧城吧,那時我走了多少裡來著?”

“一萬七千裡。”

鏡子裡的女人,一邊精心呵護著自己的臉蛋兒,一邊翻著白眼說道。

“當年大湟水河連發三年水災,又有妖物作亂,兩岸百姓流離失所,叫苦連天。”

“你爹當年為圖一個省事,硬生生是從湟水河中間淌過去了。”

“那位被修行界,譽為天生道種的小道子,被河裡的妖氣嚇得是屁滾尿流,你爹卻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最後還是安然抵達!”

“現今給你二十兩銀子你都叫屈,你咋就不能和你爹學學呢!”

徐生聞言,腦門上浮現出三道黑線,無奈喊道:

“娘,這麼扯的故事你也信啊!”

徐生是真有些頭疼。

老爹是什麼人,他最清楚不過了。

整天就喜歡躲在那小茶館裡清閒下棋,每頓飯必有一隻燒雞,把大肚腩養的白白胖胖的。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那橫渡湟水河的高手?

“我知道你爹是吹牛波一的!”

女子柳葉眉一橫,滿意地離開鏡子,滿臉華貴姿態,玉手一招,下人立刻送來了上好的靈藥玉液,供她淨手:

“但我就喜歡你爹這吹牛不打草稿的勁兒!”

說到此處,婦人轉過身來,神情忽然認真:

“生兒,你從小便性格內向,不善言語,不爭不搶,這種性格是很容易吃虧的,尤其是在這亂世!”

“趁西寧還沒外面那麼亂,你這一路多歷練歷練,也有好處。”

徐生嘆息道:

“娘,所以說我就不適合修行嘛,長生不老有什麼好的。”

“我只想陪在您二老身邊,一大家子過普通人的悠閒日子,不好嘛?”

婦人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普通人的悠閒日子,不是誰都能過的。

倘若他爹徐知府,真是個發了福的中年小官,她也只是在家安享榮華富貴的太太,那養著徐生一輩子,一家人普普通通又算得了什麼呢?

只是,可惜。

婦人吸了口氣,正色叮囑道:

“該打點的,我都讓你爹打點完了,屆時就算檢驗出你沒有修行的天賦,也會有長老留你在身邊當個小書童。”

“別想著討價還價,再多嘴連二十兩都不給你。”

“麻溜走,別讓老孃操心!”

徐生咬牙切齒,無奈答應了下來,拱手退出屋子。

屋外,月光晴朗。

晶瑩的雪花,旋轉飛舞著,落在少年肩頭。

“唉,真美。”

“如果能一直這樣,平平淡淡的就好了。”

徐生撣落肩上的細雪,撥出白氣,淡淡感慨著。

穿越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六年了。

第一世的記憶,早已模糊。

他只記得自己是個平平無奇的小鎮做題家。

一路內卷,畢業後入職了一家企業,加班加點熬了十餘年。

除了賺到了錢,還得了一身的病。

直到,躺到病床上。

生命垂危之際。

他才發覺自己的這一生過得是多麼失敗。

從小到大,他竟是連一天屬於自己的時光都不曾擁有!

哪怕有再多的錢,走上再高的位置,又有什麼意義呢?

幸好,上天給了他第二次機會。

讓他穿越到了上清大陸!

這個世界,就如前世仙俠小說中描繪的那樣,有仙人高坐於天門。

又有妖魔鬼怪橫行,百家爭鳴,宗門之間紛爭不斷,只要打通竅穴,吸納真氣修煉,就有機會問道長生。

不僅如此,他這幅身軀,似乎還是萬里挑一的天生道種,先天就開通了百竅。

那些晦澀難懂的道書,他只需隨便看一眼就能領悟透徹。

長生大道,似乎就近在眼前了!

但徐生卻覺得沒什麼意思。

“從前我卷學習,卷工作,為了掙錢。”

“現如今我再努力修行,打生打死,去追求那億萬人都在爭的長生道果。”

“如果是這樣,那這人生,也太沒意思了些。”

徐生輕聲微笑著,月下清秀的面龐顯得格外平靜。

長生又如何。

無敵於世間又怎樣?

都不如他安安靜靜的活一輩子。

但可惜,現在不行了,老孃太強勢,非要他去仙府唸書。

“也許,換個地方躺平也不錯?”

徐生嘆息了一聲,駕著馬車緩緩駛出了徐府。

月色下的主街。

積雪早都被清掃乾淨了,顯得格外整潔。

兩側種植著綠柏,影綽搖曳,鋪子一間連著一間,城市風貌極佳。

徐生一走一過,靜靜地欣賞著,心中有些欣慰。

父親雖然表面慵懶,但背地裡也是費了不少的心思的,將整個西寧郡治理的井井有條。

主城的人們安居樂業,生活富足,邊上的山區百姓也都能吃上飽飯,無須擔心流寇與強盜。

自己從小在這生活長大,過的是最快樂的十六年。

所以一想到就要離去,他也難免有些不捨了。

“唉。”

就在這時,馬車已經載著徐生一路行進到了東城門。

但見那城門口,卻蹲著個鬼鬼祟祟的人。

細看是個半大的少年,膚色黝黑,大半夜不睡覺,卻揹著個破布行囊,蹲在在雪地裡用木棍畫圈圈,不知是在做什麼。

徐生看見他,揮了揮手:

“二牛。”

“誒,生哥!”

二牛揹著包,顛顛跑過來,小臉笑的憨實: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嘞!”

徐生笑著,招手幫二牛把包裹拿了進來。

二牛是他在鄉下的朋友,性子憨厚,能吃苦,自己跟他在一起,什麼活也不用幹,能省去很多麻煩事。

所以當他知道自己,必須去仙府求學的時候,便生出了帶二牛一起去的心思了。

食宿與路費,他都是包的。

“給,我自家曬的瓜幹,甜著嘞!”

二牛小臉笑著,從包裡拿出一把紫薯乾的遞給了徐生。

徐生笑著婉拒了,二牛也沒多客氣,只是自覺地牽住馬繩當起了車伕。

月下的官道上,二牛一直嘮嘮叨叨的,說他帶的瓜幹多甜多好,白麵饃饃也香著嘞。

說他自己平時也起夜尿尿,咋就沒看見過這麼大的月亮呢,是外面的月亮比家圓嗎?

二牛一路絮叨著,徐生也默默地聽,時不時笑著回兩句,離鄉的失落,頓時就被沖淡了許多了。

馬車在官道上晃悠悠的。

就這麼,不知不覺間,徐生有些困了。

“我先睡兩個時辰,醒了我來換你。”

二牛點頭應了一聲,小臉平靜,也不生怯。

車走在官道很安全,老馬走的也穩,不需要他操縱什麼,於是慢慢二牛也有些困了,暈乎乎地眯上了眼。

一路上不知過去了多久。

直到夜裡的一陣涼風吹過,陰森森冷颼颼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周圍飄蕩似得,二牛這才猛地醒了過來。

抬頭一看,周圍哪裡還有官道的影子,他們赫然已經在了一片林子裡了。

陰森可怖,林間靜謐的除了風沒一點聲響。

但越是安靜二牛越是害怕。

尋常的山裡夜晚,哪能一點動靜沒有?

二牛緊張地盯著周圍,而就在這時,前面的迷霧中又是飄來了兩個眉目秀氣的小童,笑意滿面地對他擺起了手。

二牛見了,背後瞬間冷汗直冒,驚得磕巴:

“生……生哥!

“有鬼啊!”

“別怕。”

不知何時,徐生已經醒來。

他的嗓音平靜,不知從哪點起了一盞燭火,掀開簾子。

嗡!

燭光搖曳,晃出一張平靜的面容。

徐生望著前面那兩隻小鬼,嗓音平靜:

“直接碾過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