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陳溪午看得很是清楚。

他的眼睛不是義眼,沒有機械時代所賦予的夜視與紅外線掃描功能。

但是卻依舊能夠看得清很多的東西。

那隻‘靄’從窗臺落了下去——不知道為什麼,當看見那些字元帶著霓虹的色彩落在溼漉漉的地面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一些踏水的聲音。

這也許是一隻女性的‘靄。’

畢竟在落下去的時候,陳溪午依稀看見了一些字元像是裙襬一樣飄著。

‘她’體態優雅,止住歌聲,‘落’在地面之上,卻是‘捻’起裙角,向著陳溪午微微‘俯身’行禮。

而後才‘踩’著細碎的步子,向著巷子昏暗的深處而去。

陳溪午給‘靄’的所有動詞都加了引號。

因為就像陸紅繩所說的那樣,這也許便是一些,解離在滿是金屬顆粒、溼潤空氣裡的電子流。

所以也許用字元的跳躍來形容,更為準確。

一直‘走’到了那些幽暗的光線之中,‘靄’才停了下來。

此刻的那些字元卻是明亮了起來,以至於一些還在飄著的幾乎不可見的雨絲,都是變得清晰起來。

陳溪午這才發現,有一具屍體倒在了夜色裡。

‘靄’便在那裡,伸手觸碰到了那些破爛的義體之上,原本已經死寂的屍體卻是突然抽動起來,那些義體不受控制的剝離下來,發出‘呲呲’的聲音。

一些幽冷的資料流從義體之上流轉著,以空氣裡的粒子為媒介。向著‘靄’而去。

......

因為不確定那隻‘靄’是否會對陸紅繩造成一些義體傷害。

陳溪午讓她停在了店門口,自己孤身一人向著那邊而去。

“陳溪午。”

陸紅繩在身後叫住了他。

陳溪午回過頭來。

被自己打成了熊貓眼的冷豔少女猶豫了少許,輕聲說道:“你小心點。”

陳溪午笑了笑,轉過身去。

倒依舊是在城安局時說的那句話。

“放心,我比你們堅韌得多。”

陸紅繩咀嚼著‘堅韌’二字,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麼老是喜歡說這個詞。

品質優良.....便了不起麼。

你奶奶的。

.......

那隻‘靄’會說話。

這是陳溪午沒有想過的事。

又或者,那並不是語言。

只是一種沿著空氣裡粒子躍動而來的訊號。

一如那些可以被聽見的歌聲一樣。

所以他走到了‘靄’的附近,還來不及看清那些夜色裡的東西,便聽見一種幽幽的聲音傳入了耳中。

“你.....要終止我嗎?”

‘靄’已經‘回過頭’來。

長短不一的字元閃爍——那也許是她的‘眼睛’。

陳溪午愣了一愣,才意識到所謂的‘終止’應該是殺死的意思。

陳溪午並不知道自己會如何決定,所以他想了想,說道:“我不擅長終止。”

‘靄’默默的‘看’了陳溪午很久,而後轉回了頭去,繼續觸碰著屍體上的那些資料。

陳溪午並不知道這些東西會對‘靄’有什麼幫助。

只是當他低頭看向了那具倒在巷牆邊的屍體的時候,卻是顯然地愣了一愣。

那個人。

他見過。

就是不久之前。

兩個闖入了自己住所的小賊之一。

是那個掉了東西忙不迭的說著謝謝謝謝的人。

只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下一刻,他的屍體便出現在了這裡。

陳溪午皺著眉頭,看向了四處的地面。

巷子裡雖然有些雜亂,但是並沒有打鬥的痕跡,而那人的身上亦是沒有什麼大撕裂性的傷口,反倒是喉嚨處有些被抓破的痕跡,身上的一些義體亦是有著一種自內部崩壞的痕跡。

“你認識....它?”

‘靄’的聲音再度傳來。

陳溪午挑了挑眉。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你撥動了‘弦’。”

“什麼是‘弦’?”

‘靄’的動作停了下來,看著一臉誠懇的陳溪午。

她向著溼潤的空氣裡伸出手去,字元閃爍——似乎是撥動了一些什麼東西。

下一刻。

縱使是陳溪午,亦是產生了一種莫大的驚歎。

自‘靄’的‘指尖’處,有些森白的光芒浮現,而後波紋盪開,一如某種鏈式反應一般,極為迅速的,向著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一如很多年前世人隨處可見的漫天星辰。

只是陳溪午低下頭來,看著依舊溼潤、昏暗的地面的時候,卻也是明白了,這依舊是在‘故障’裡才能夠窺見的東西。

那些森白之網轉瞬即逝。

眼前依舊只有那個‘靄’,與一具已經冰冷卻因為義體緣故不住抽動的屍體。

‘靄’的聲音似乎終於有了一些生氣,聽起來沒有那麼疏離了。

“.....很奇怪...”

字元閃爍,有些明滅不定,像是‘靄’在思考著。

“你為什麼能夠看見.....那些弦?”

陳溪午想了想,輕聲說道:“大概....我們有些共通之處。”

“這是.....危險的協調。”

“也許吧。”

陳溪午聳了聳肩,突然感覺到臉上有些溼潤,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原本已經停了的雨又開始下了起來。

低下頭來的時候,陳溪午卻是愣了一愣。

雨水裡的那隻‘靄’,再度‘扯’起了裙襬,向著他‘俯身’行禮,而後緩緩消失。

原本在店門口的陸紅繩卻是驟然問道:“她是走了,還是又回來了?”

陳溪午轉回頭去,只見陸紅繩的那些義體模組之上,依稀閃過了幾行字元,而後暗淡了下去。

她的義體短暫地發生了故障——因為某種未知的原因。

陳溪午若有所思的看著那個已經撐開了光幕傘的少女,但是並沒有說什麼。

陸紅繩有些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警惕地向著這邊走了過來,而後愣了一愣,看著那具屍體嘀咕道:“他奶奶的,怎麼死這裡了,偏偏我還揍了他一頓,城安局明天多半要找我麻煩了。”

年紀不算太大的少女聽著莫名的曲子的時候驚得花容失色。但是看著面前的這具屍體倒是淡定得很。

畢竟。

就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這個不大的二手義體店,總要陰暗的角落見血,才能夠有一些貨源。

只是很快,在看見屍體的一些細節的時候,陸紅繩的義眼瞳孔肉眼可見的縮了縮,整張臉上流露出來一種極為驚恐的神色。

“等等,這是....獵犬!”

陳溪午愣了愣,看著那具屍體,又不解地看著陸紅繩。

“那是什麼,他的名字?”

“不是,是一種致死率百分之百的義體神經毒素。”

陳溪午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抬頭向著巷子更深處看去,漸漸變大的雨水將城市的光芒變得散發開來。

依稀可見。

那裡有好幾具扭曲的屍體。

有義體崩潰的聲音生硬地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