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眉目清澈,臉卻白得駭人。

不知道是的氣的還是病的,慘白裡還泛著青黑。

被他冷嗖嗖的目光盯著,陳熙稍稍有些不自在。

想到書中,他不及弱冠便英年早逝,同為工具人的陳熙,突然就對眼前的短命才子十分同情。

為了襯托男女主,他們對照組,就純純怨種工具人。

瞧他眉心微蹙,目帶怒色,陳熙不自覺抿了下唇。

家中遭逢大禍,未婚妻又這個時候舉家上門要退婚,換了誰,都心平氣和不了。

他這個樣子,她能理解。

但……

這都是劇情的安排!

他慘,她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

只不過這個節骨眼上,一味地解釋自己有多難多無奈,沒有用不說,說不定還會起反作用刺激到眼前正處在盛怒中的少年。

萬一這人當場氣死過去,那她還有陳家一家的名聲,就更差了。

“我……”

正想跟他當眾道個歉——緩和一下他的情緒。

然而,她才剛開口,吐出一個字,眼前病歪歪的少年,直接把手裡拎著的東西全都扔到了她面前。

扔完,他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

冷漠的神色,像是多看她一眼,都汙了他的眼,甚至連一個字都不屑地跟她說。

陳熙看了看地上的東西。

是他們家補償給他的補品。

她抬頭又看了看少年單薄筆挺的背影。

眉心一下擰緊。

氣性這麼大,這冤家解起來,怕是十分不易。

是的,剛剛當眾躬身道歉時,她就盤算了,最有效最有用的法子,就是跟陸時硯把仇怨解開,兩家握手言和,當事人都不在意了,旁人自然也不好再指摘什麼。

只不過把仇怨解開,兩家握手言和,有一個非常困難的地方,那就是陸時硯是個命定的短命鬼。

萬一在他死之前,兩家還沒能言和,陳父陳母還是要背上逼死小輩的罵名。

這對陳父陳母來說不太公平,也會讓他們後半生都生活在愧疚中。

所以眼下最關鍵的就是,想辦法保住陸時硯的命。

這很難,但再難,也得去做。

否則,他一死,她一個現代人沒什麼心理負擔,陳父陳母肯定過不去這個坎。

而且,陳熙也是真的覺得陸時硯可憐,若是能救他一命,她也願意效力。

她不是聖母,只是陸時硯活著,對她和陳家更有利。

村人本是來譴責陳家,要陳家把上午退婚的話收回去,跟陸家小子重歸於好的。

現在陸時硯自己來表明了態度,兩家算是徹底鬧掰,村人覺得再勸也沒了意義。

至於陳家以後是被唾棄還是被瞧不起,那都是陳家應得的。

主要是他們現在站在陳家的院子裡,都覺得晦氣。

跟這樣的人家同一個村,他們覺得丟人。

眾人互相看了看,最後只留下了幾道鄙夷地嘆息,齊齊搖著頭離開。

等人一走,陳家小院子一下就空了。

陳母一臉心疼地快步走到女兒面前:“小熙,你怎麼出來了,還燒著呢,快快快,快回去躺著去,外頭冷!”

陳父蒼老的面容,也露出幾分擔心:“腦袋還疼不疼了?”

陳熙輕輕搖了搖頭:“不疼了,我好多了,爹孃不用擔心。”

話落,瞧見哥哥還在躬著身,她忙把人拉起來:“哥哥,別鞠躬了,快起來,仔細頭暈。”

聽到妹妹的話,陳耀馬上直起了身。

因為太急,暈的不住趔趄,好在陳熙早有準備,愣是拽住了他,這才沒摔倒。

“嘿嘿,”陳耀衝妹妹咧著嘴笑得燦爛:“還真讓妹妹說中了,怪暈的。”

陳熙煩亂的情緒被哥哥這麼一笑,衝散了些:“先進屋。”

她彎腰去撿被陸時硯扔在地上的補品。

陳家也不是多富裕的人家,這些東西平日裡陳父陳母也不捨得買,是為了補償陸時硯特意買的,貴著呢。

“你別動,我來。”陳父趕忙上前,一把攔住女兒,迅速把東西撿起來就催著人趕緊進屋:“快還躺著去,不讓你出來,你非不聽話,再凍著了怎好?”

陳熙一邊被推著往屋裡走,一邊解釋自己真的沒事。

等一家人進了屋,補品被輕輕放在桌子上後,陳父陳母齊齊嘆了一口氣。

嘆完才反應過來女兒在跟前呢,還正盯著桌子上被退回的補品擰眉不安,陳母忙又說道:“陸小子是一時還沒緩過來,等過兩日,我帶著東西再去他家看看。”

陳父也怕女兒想太多影響身體恢復,跟著點頭道:“對,過兩日我跟你娘一塊再過去一趟,你別擔心,也不用管了,不會有事的。”

陳熙在心裡嘆了口氣。

不會有事?

怎麼可能!

這事大了。

她要真不管,以後陳家在坪山村肯定舉步艱難。

陳父陳母心裡只顧著她,他們去見陸時硯,來來去去還是那些話,非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會把矛盾再次激化。

因為站在陳父陳母的角度出發,他們為了自家女兒的終生幸福,退婚並沒有錯。

只是時機選的不對,道義上讓人指摘。

所以他們盡力去彌補陸時硯,還花重金買了這麼多保養身子的補品。

但,時機不對,補償什麼都是無用。

想到這裡,陳熙面色嚴肅起來。

握手言和前,不能讓他們再去見陸時硯了。

萬一因為心疼自家女兒,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把病歪歪的陸時硯給氣死了,那才真是地獄難度。

思及此,她當機立斷道:“爹,娘,這件事我來處理,你們不用管了。”

陳父陳母愣了一下,緊跟著陳父便道:“傻孩子,你在胡說什麼,這種事,你一個女孩家怎麼處理?放心好了,我和你娘心裡有數,你就在家好好養病,我和你娘一定把事辦妥。”

陳熙怕的就是這個。

她想解釋,但轉念一想,陳父陳母疼愛女兒,解釋的話他們怕是聽不進去,她話鋒一轉,就挽著陳母的胳膊撒嬌道:“娘,女兒已經長大了,能自己處理事情了,你們還不相信自己的女兒麼?”

陳母皺著眉頭道:“不是不相信你,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陳熙馬上辯解:“可陸家伯父伯母已經離世,現在只剩陸時硯自己,爹孃到底是長輩,去見陸時硯難免會讓他覺得咱們家是在欺他陸家無人,我和他是平輩,再加上又是我倆的婚事,我過去跟他解釋,跟他說,他才不會那麼牴觸,你們說是不是?”

陳父陳母對視一眼,女兒說的倒也在理。

他們老兩口去跟一個小輩說退婚,確實有些不合適。

但……

見陳父陳母已經鬆動,陳熙馬上又道:“而且剛剛我已經當著全村人的面,承認都是我一個人的錯,那我自己去給陸時硯道歉也合情合理,爹和娘把我養這麼大,已經很辛苦了,就不要再出面了,我自己可以的。”

見女兒如此貼心乖巧,偏偏遇上這樣的婚事,現在又被人那樣嚼舌根,陳母眼睛立馬就紅了:“傻孩子,說什麼呢,你是我們的女兒,養你疼你不是應該的!”

陳熙貼在她肩膀上撒嬌:“我當然知道爹和娘疼我,我也想報答爹孃的養育之恩啊,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我自己解決,爹孃就答應我嘛?”

女兒這麼明事理,剛剛面對全村人,也沒有慌,陳父陳母心中既欣慰又心疼,互相對視了一眼後,最後點頭答應。

“哎,那就依你,我們暫時先不管了,你自己去跟陸時硯說,但是有一點,若是你處理不了,一定要及時跟我和你爹說,不能自己一個人硬撐著。”

陳熙伸手抱住陳母:“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陳耀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爹孃和妹妹說話太快他沒聽太懂,但妹妹這句他聽懂了,他上前,也伸出胳膊抱住妹妹:“我也疼妹妹!”

想到剛剛哥哥和自己一起鞠躬道歉,雖然他不知道她在幹什麼,但還是本能地護著她,這種愛護更是可貴。

陳熙衝他笑了笑:“謝謝哥哥。”

陳耀笑得燦爛:“妹妹不用跟我客氣。”

忙了一天,一家人都還沒顧上吃午飯,這會兒都半下午了,陳父陳母怕餓著倆孩子,趕忙去廚房做飯。

等吃了飯,陳父陳母要去地裡收菜——退這門親,家裡錢花了個差不多,得趕緊幹活掙回來。

再加上這幾日操心籌備退親的事,田裡的活都耽擱了。

原本陳父陳母要把陳耀留下來照顧妹妹,被陳熙用已經好了,田裡的收成更重要給拒絕了。

陳耀雖然智力在五六歲,但到底是個十五六歲的身板,可以幫著做不少事。

拗不過她,陳父陳母只得叮囑獨自在家的她好好休息,不舒服就大聲喊人,他們就在屋子後面的田裡,能聽見。

等陳熙答應了,他們這才帶著農具離開。

陳熙在床上坐躺著,思緒一直轉個不停,有些話,還是儘早跟陸時硯解釋清楚比較好。

眼看著天黑下來,她眼皮突然開始跳個不停。

陸時硯氣性那麼大,家裡又只剩了他自個,他別現在自己在家給氣死了啊!

這麼一想,陳熙就坐不住了。

不行,她得去看看。

就算今日沒機會跟陸時硯解釋清楚,她也要去看看陸時硯的情況,可別死了。

書裡面,陸時硯實在退婚後沒多久就死了,這個沒多久具體是多久,陳熙也不清楚。

但反正就是很快。

時間緊迫,陳熙沒多耽擱,立馬從床上下來,穿上鞋子,要出去時,看到桌子上的補品,當機立斷找了個布兜子裝起來,就帶著出了門。

若是今日陸時硯給她機會把話說清楚,她就順便把補品也奉上,把禮做足了。

而且,他那病歪歪的樣子,現在正是需要這些的時候。

山村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一黑,村子就安靜得很。

這個點正是吃晚飯的時間,也沒什麼人在村裡走動,倒也給陳熙提供了方便。

坪山村有幾百年的歷史了,規模是周邊最大的村子,有個二三百戶人家,陳熙家在村東,陸時硯家在村西邊。

因為是依山而建,兩家離得不算近。

陳熙躲著人,憑著記憶尋到陸時硯家。

陸家建在一處矮坡上,因為四周都是石頭,沒什麼人家,打眼看去,一座孤院在夜色裡冷清清,讓陳熙想起了下午獨自出現在她家的陸時硯。

許是為了附和人設,連居住環境都這麼形單影隻的。

陳熙在心裡唏噓了聲,她沒敢直接去大門處,而是繞到房子後面。

她仔細聽了會兒,院子裡面安靜得很,不像是有別人。

但沒親眼看到,她也不是很確定——萬一裡面的人,正沉默相對,不說話呢?

她輕手輕腳尋了塊石頭墊在腳下,剛小心翼翼扒著牆頭站穩,屏住的一口氣還沒喘勻,抬頭就和站在院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陸時硯,目光對個正著。

陳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