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庭院睡覺的最後一個晚上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兒,平淡得就像把之前的每一天扣下來複制好再貼上。每處持明撫養幼崽的庭院都位於洞天核心機構左近,看上去大門敞開實則外松內嚴。那些靠賺快錢為生的人都知道不能碰持明的崽子,不然他家的龍師發起瘋來是敢闖十王司去掘人祖墳的。

一夜風平浪靜是戰事間隙應該有的正常情況。

飽飽吃了頓晚飯,離朱把頭繩解開悶頭睡到第二天清早。

早上武師們照舊來授課,藻兼遠遠看見離小朱就跑過來把她舉過頭頂放肩膀上扛著:“小丫頭,真長臉嘿!”

昨日神策府擂臺上的較量隔了一夜早就傳開,持明十分克制,狐人心服口服,兩家,不,三家皆大歡喜。作為給離小朱武學做啟蒙的老師,藻兼都想把這丫頭領回去養著做個弟子了,早上過來一問,好嘛,他可搶不過尊上。

“我跟你講,咱們持明也有考進神策府做策士的,有空帶你和他們見個面認認臉,將來遇到麻煩就去找那幾個族人。”

想必不會有誰拒絕。

小不點脾氣大,本事也大,是她自己的鍋她絕不亂甩,看上去不太好來往,實際上給塊糖就能緩和關係。訓練時捨得出力氣,該和人動手絕不含糊,這樣的同袍誰不想要啊!

“可惜我們已經退役了,不然等你上戰場時還能帶帶你。”他感慨的把小豆丁放下來,叉著胳肢窩往天上拋了兩下:“飛飛嘍~”

狐人同袍家的崽子最喜歡這樣玩兒。

丹鼎司治好了他的傷,但是沒辦法讓他重新恢復到能夠上陣殺敵的程度,他又不想留在神策府轉做後勤,乾脆退役出來自謀生路。沒想到無心插柳選出一個天生的武學苗子,這種快樂不亞於隨艦凱旋。

離朱全程上上下下保持棺材臉:“……”幼稚不幼稚啊你?!

玩兒了一會兒藻兼把小傢伙放回幼崽隊伍裡。武師的舉動太奇怪了,孩子們用陌生的眼神上下打量離朱,下意識繞著她走,避讓出一塊空地。

“行了行了,都跑圈兒去。”

藻兼大手一揮趕什麼似的趕著小崽子們邁開腿,視線追著不緊不慢的離小朱,啞然失笑。

這孩子,你誇她也好,訓她也好,她都不往心裡去,硬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行走。也許這就是命途行者共有的特點,就不知道這小丫頭究竟選擇追隨哪位星神。

應該……會是帝弓司命……吧?

早飯時離朱享受了一把“大人的待遇”,滌青把她帶到幫工們這一桌,讓她坐在自己和武師首領之間的位置上。

“離朱等會兒就離開庭院,今後在鱗淵境生活。”說到這裡她感情充沛的擦擦眼角。雖說這孩子曾讓她心肝脾肺腎哪兒哪兒都疼,但越是到了分離的時刻這種孩子越是叫大人牽腸掛肚,“希望她這一世萬事順遂。”

小小隻的幼崽坐在椅子上腳尖還碰不到地,武師也好幫工們也好,看向她的目光越來越柔軟。這裡是撫養孩子的庭院,沒人想在孩子面前飲酒,因此大家舉起面前的茶杯,祝福離小朱今後的六百年時光萬事如意。

吃過一頓豐盛的早餐,藻兼一手抱著離朱讓她坐在胳膊上,另一隻手拎著滌青給她打好的鋪蓋卷,親自把她送去神策府——不知道的路人還以當爹的如此狠心,丁點大的女兒這就送進雲騎軍中效力了。

還是同樣的樹下,還是熟悉的組合,丹楓抄著袖子靜看騰驍一口一個“老弟”的聯絡感情。藻兼踏在落葉上的聲音讓他動了動耳朵,進而轉身看向他們。

小丫頭坐在成年持明的臂彎裡,光1裸的小細腿兒來回直晃悠。再看看傻氣直冒的前持明精銳,咧嘴憨笑的模樣實在配不上他那張典型的持明俊臉。

“……”我的族人們為什麼總是癲癲的?

騰驍跟著一塊轉頭,看到藻兼尾巴都跟著搖晃起來:“小藻來啦?留下玩會兒,吃了午飯再走唄。”

小藻……

藻兼婉拒他的好意,他手裡還拎著小朋友的鋪蓋卷呢。滌青早就想到龍尊大概不會養孩子,一應需要用的東西能帶全都給帶上了,力求能讓幼崽自力更生。

“尊上,我把小離朱送來了,等會兒再給您把她送去鱗淵境?”

“無妨,我親自帶著她。”丹楓比任何人都更瞭解大長老,也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把離朱握在手中。

就是這個孩子了吧,龍尊大限之期的新任行刑手。只有從小就展現出過人武藝天賦的孩子才能在儘量短的時間內成長起來,他日若是自己陷入龍狂,離小朱越強持明的臉面就越能保全住。

有這樣的劊子手在他才好放心沐月蛻生。

嗯,腦子亂掉前千萬記得花筆小錢給她打把好刀,這樣將來還能少受點零碎罪。丹楓擺著張矜貴的臉,腦子裡浮想聯翩全是社畜等待下班鈴聲的渴望。

親手養大必然要殺死自己的人,這種體驗可不是每一代龍尊都能有的呢。

藻兼把離小朱放下來,小朋友一挨地就朝著三個成年人逐一點頭,點完頭一溜煙就跑了,生怕小揪揪慘遭毒手。

“尊上,我該把小離朱的行李送哪兒去?”青年舉起方方正正嚴嚴實實的鋪蓋卷給族長看,丹楓好懸沒祭出重淵珠揍他——姑娘家的私人用品你就這麼大方亮出來?

哪怕這姑娘現在還沒有神策府的石獅子腿高,事兒也不能這麼幹。

“不用你送,我叫了工造司的金人送貨服務,你把東西交給來收貨的金人即可。”他忍住想要打人的手,三兩句把藻兼忽悠去神策府門口等金人去了。

離開龍尊“輻射”範圍,藻兼近似於智商減退的症狀瞬間不藥而癒。他只是過於仰慕尊上行事才會顯得用力過猛,平日裡真不那樣的。

等了好一會兒工造司編號00110號金人從空中降落,為了顯得栩栩如生而特意設定的輕微顫動看上去更像是老舊破損的前兆。

“請告知訂單相關玉兆尾號後四位。”機械合成音有股古怪的非人感,藻兼趕快把丹楓給的號碼交出去,金人腹腔上的擋板劃開,露出儲物箱:“核對無誤,工造司金人送貨,歡迎您的訂單。”

它還挺實誠,知道工造司歡迎的是訂單。

藻兼把需要送的東西塞進金人肚子裡的儲物箱,擋板關閉,哆哆嗦嗦的大型金屬機巧飛上天空,眨眼失去蹤跡。

手裡一空,早上的工作也已經完成,他決定去看看曾經的軍中同袍。大多數持明就算考入神策府目標也是文職和策士的工作,幾乎沒誰會願意從事武職。藻兼曾是丹楓的護衛,由於尊上本人的武力值太強用不著保鏢,他才依照龍尊的建議考了神策府的武官。

因傷退役這是他運氣不好,但要是說喜不喜歡神策府的氣氛……

哪怕昧著良心他也不能說不喜歡。

仔細回憶過同袍們的口味偏好,他決定先去長樂天買點吃的才好登門拜訪。

天人族喜歡甜食,狐人族喜歡雞肉……

*

結束神策府的訓練,丹楓許諾下午帶離小朱去吃最近流行的新口味冰淇淋,以此換得她乖乖向潛鹿教官行禮道別。看到平日裡見人眼珠子都不動一下的倔驢突然變得禮貌,差點把潛鹿嚇個趔趄。

還,還是持明龍尊教女有方!

“想讓別人對你客氣禮貌,你就要先對別人客氣禮貌。”頂著雙角冠的俊美青年刻意放慢腳步等小短腿兒自行跟上他的速度,“我不知道你上一次蛻生前是什麼人,關於你的記錄龍師們沒能查到詳細資料。時間過去了兩三千年,由於戰火的緣故族內很多文件都散逸無蹤了,無法考證。”

丹楓低頭看看抿直唇線努力趕路的小朋友,把那些堵到嘴邊的話全給收回去——他自己尚且不想聽龍師們嘮叨囉嗦,想來這孩子也同樣不想讓人教她做事。

“算了,我持明與其他族裔不同,沒必要翻過去的舊賬。”

“今天下午你就跟在我身邊,從明日開始先去神策府,後去學宮上課,下午放學隨我去丹鼎司坐診,晚間回鱗淵境休息。”

龍師曼兌變相搶了龍師巫凡的弟子,巫凡昨日在丹鼎司堵住他吐了好大一灘苦水。丹楓知道曼兌此舉必然由大長老授意,年年吵月月吵天天吵見面就吵,龍尊也會覺得累。反正離朱這孩子精力十足不可視作普通幼崽,乾脆只當是招募了個小助理帶在身邊,這樣一來曼兌也好巫凡也好,誰都別想佔便宜。

近來他尤其喜歡這種和所有人對著幹的感覺,也許、大概、應該……是遲了幾千年的叛逆期終於到了。

離朱對自己的新課表沒有意見,現在先淺淺卷一下,等將來像滌青說的那樣混成龍師就能少走四百年彎路直接享受退休人生。

她保留了大量與前世有關的記憶,雖然迴歸幼年體型會對心智產生嚴重影響,但腦子總歸沒問題。熬到油盡燈枯時的疲憊感比餓著肚子淋雨還糟糕,上一世沒能歇到的假期補到這輩子,應該很合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