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曄心情好,一改之前在秦鶴面前怎麼也不開口的寡言,甚至還主動說起了別的。

“阿璃就是太心軟了,你說先前她若往井裡扔的是什麼要命的毒藥,你們這些人,這會兒是不是都該死絕了?”

霍雲齊嘴上不甘示弱地回道:“還真是可惜了。”

心裡卻是因為莫清曄的話涼了半截。

的確,鍾璃今日只是為了救人才做了這樣的事兒。

她能認出令人拉肚子的藥,還能找到迷迭草,就證明她也認識別的毒草。

若是換了旁人,只怕……

看霍雲齊的臉陰沉了下去,莫清曄不明顯地勾了勾唇角。

他無視手上的傷,慢悠悠地抱著後腦往後一靠,說:“這次我心情不錯就不跟你們計較了,可大當家的,下次記得管好自己的爪牙,再有一次,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霍雲齊沉默了一瞬,下一秒卻詭異地笑了起來。

他眯著眼睛說:“你說,若是你的那位好夫人知道你的真面目,會是什麼反應?”

一路走過來,鍾璃對莫清曄的照顧簡直刺瞎了霍雲齊的雙眼。

霍雲齊只要不傻就能猜到,鍾璃絕不知道揹著她的莫清曄是何種模樣。

也就是說……

霍雲齊腦海裡的計劃還沒成型,就聽到莫清曄慢條斯理地說:“你可以試試。”

“若你敢多一句嘴,我保證,明日這個時候,虎威山便會血流成河。”

莫清曄似乎是覺得自己的提議不錯,甚至還笑了幾聲。

“阿璃心善不忍多造殺戮,我卻是沒那種顧忌的。”

“你想試試嗎?大當家的。”

莫清曄的聲音很輕,內裡蘊含著的殺意卻是夾裹著無盡血腥的重。

霍雲齊神色一凝,靜靜地盯著他沒了言語。

莫清曄半點不在意他看自己的眼神,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霍雲齊狠狠地磨了一陣牙,到底是忍住了沒再嘴欠。

過了一會兒,拴在石塊上的繩子緩緩繃緊,看樣子是有人在順著繩子往上爬。

鍾璃上來的時間比下去的花得更久。

等在上邊的莫清曄心急得臉都黑了,才終於看到了鍾璃的身影。

鍾璃利落地撐著石臺往上一躍,蹲下隨手抓了一塊石頭在地上標註出了一些點,說:“石壁上有落腳的地方,這是大概的位置。”

霍雲齊低頭看了一眼,面上沒什麼波動,心裡卻是陡然一驚。

鍾璃標註的點,一一對應,分毫不錯。

這女人究竟是何來歷?

鍾璃就跟沒注意到霍雲齊的打量似的,自顧自地對著趙石山說:“趙師傅,這樣,我先帶清曄下去,然後我再上來看著,你單獨下去,你看成嗎?”

趙石山哪兒敢答應這樣的事兒?

更何況算上鍾璃下去探路的一趟,這來回往返就是六次,體力再好也沒這樣折騰的。

趙石山趕緊說:“夫人不必憂心我,這樣的懸崖我自己能行,夫人先下,我隨後自己下來便是。”

鍾璃遲疑地皺了皺眉。

趙石山卻說:“夫人放心,我真的自己能行。”

霍雲齊知道鍾璃堅持有個人在上邊看著為何,不由得撇了撇嘴。

他沒好氣地說:“放心,既然把你們帶到這兒了,我就不會出爾反爾在上邊割繩子,我還幹不成那種齷蹉事兒。”

鍾璃聞言笑了一下,說:“大當家的多慮了。”

話雖如此,卻也沒反駁。

霍雲齊被氣得夠嗆,抱著胳膊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說好了趙石山殿後,鍾璃利落地在莫清曄的腰上纏上了繩子,低低地跟他說下滑過程中的注意事項。

莫清曄憨憨地笑著,鍾璃說什麼都說好,視線片刻不曾從鍾璃的身上移開分毫。

鍾璃看他傻乎乎的樣子心裡好笑,認真將所有繩子都栓好了,示意他跟在自己的身後往下。

鍾璃打頭陣,莫清曄緊隨其後。

這樣萬一中途莫清曄出了點兒什麼差錯,鍾璃也好及時出手。

幸運的是,莫清曄雖然動作不熟練,中途磕絆了一下,可最後還是在鍾璃的指點下安全落地。

鍾璃解開了自己和莫清曄身上的繩子,用力拽了拽。

繩子抖動起來,也就意味著鍾璃和莫清曄落地了。

趙石山無聲地鬆了口氣,就跟看不到霍雲齊似的,低著頭飛快地往自己的腰上捆繩子。

霍雲齊要笑不笑地說:“你就真不怕我在上邊把繩子割了?”

趙石山抬頭看了他一眼,說:“你與其想著怎麼讓我摔死,不如趕緊回去組織寨子裡的人躲難。”

霍雲齊臉色瞬間一變。

“你什麼意思?”

趙石山憨厚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充滿惡意的冷笑,一字一頓地說:“三天前官道上我放了求救訊號。”

“若是我沒猜錯的話,現在圍剿虎威山劫匪的人理應已經到了,大當家的若是再不回去,只怕寨子裡就要出大亂子了。”

放訊號之前,趙石山也沒想到會有鍾璃下藥這麼一招。

可眼下寨子裡的人都中了毒,來圍剿的人勢必更能輕鬆地攻上山寨。

趙石山嘆息似的搖搖頭,說:“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霍雲齊臉黑得像鍋底一般,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

趙石山無辜地聳肩一笑,抓著繩子開始慢慢地往下。

趙石山自己一個人,又有鍾璃提前標註的點做提示,下滑的速度比鍾璃想的要快很多。

等趙石山也落地後,鍾璃半點不肯耽擱,立刻就帶著他們進了懸崖下的林子飛快前行。

鍾璃對山地的地形利用簡直到了令人震驚的程度。

雖然身後帶著兩個人,可速度比並未比鍾璃一開始設想的慢多少。

沒多久,他們走出了那片林子,眼前的不是霍雲齊所說的縣城,是莫清曄和趙石山之前被截的官道之上。

令鍾璃意外的是,招財竟然還在!

鍾璃之前本已經做好了什麼都找不回來的打算,可眼下看到招財和馬車都在,當即就驚喜地笑了。

有了招財,接下來的路必然會好走很多。

趙石山見鍾璃心情好,笑著在一旁湊趣。

“馬是有靈性的,主人不在不會隨意亂走,我看這旁邊有馬車進出的痕跡,想來這馬夜裡是進了旁邊的林子的,白日裡才出來候著。”

鍾璃聞言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是啊,倒是個機靈的。”

更讓鍾璃驚訝的是,雖然招財在外流落了三日無人看管,車上的東西卻都是在的。

一點兒不少。

有了馬車代步,速度自然比步行快了很多。

鍾璃正想說趕緊離開,卻突然擰著眉看向了某個地方。

莫清曄一直跟著鍾璃,見狀好奇地問:“阿璃在看什麼?”

鍾璃眉心褶皺很深,遲疑了片刻後拍了拍莫清曄的手,低聲說:“你在這裡等我。”

說完她抽回了被莫清曄握著的手,快步走向了她剛剛看的地方。

鍾璃面無表情地順著往前走了一截,然後面色凝重地回來了。

莫清曄看她臉色不對,眨眼問:“阿璃,怎麼了?”

鍾璃緩緩撥出一口氣,說:“有大批人馬進山了。”

雖然有掩蓋的痕跡,可仔細看還是能看出大批人馬經過的跡象。

而從這條山路過去,唯一的去處便是虎威山的山寨。

虎威山的人鍾璃只接觸了兩日。

可直覺告訴她,虎威山並非像外界傳聞的那樣,十成十的都是惡人。

想到虎威山如今正拉肚子無法抗衡外敵的眾人,鍾璃遲疑地皺了皺眉。

趙石山眸光閃爍,試探地說:“那會不會是官兵進山剿匪了?”

鍾璃搖頭。

“不會。”

官兵是官府統一配置,所穿的鞋子衣裳理應是同款的。

可鍾璃剛剛仔細檢視過留下的腳印,鞋底的印記各不相同,足以證明這些人並非官府出身。

若是別的山匪,那……

那虎威山的人,今日便是被鍾璃親手斷了生路。

鍾璃的遲疑寫在了臉上,有不忍也有懊悔。

莫清曄飛快地看了趙石山一眼,趙石山無聲地點頭,用口型示意:是咱們的人。

莫清曄心裡有了底,拉著鍾璃的手不放,小聲地說:“阿璃不說過,該死之人必有取死之道嗎?”

“那山上的人是劫匪,本就是惡人,就算是有人進山了,死了那也是罪有應得,阿璃別想他們了好不好?”

鍾璃苦笑了一下,說:“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莫清曄悶悶地點頭。

“阿璃是想回去報信嗎?”

不等鍾璃回答,他就固執地說:“可我不會讓阿璃回去的。”

鍾璃哭笑不得地敲了他的腦袋一下,低聲說:“劫匪確有惡人,可並不包括所有人。”

“今日若是沒我下藥,就算遇上敵襲,山上各人那自然是各安天命,與我無干。”

“山上眾人是被我下了藥沒了抵抗能力,從青壯到婦孺老弱,一個不落,若進山的是什麼惡極的匪徒,今日血染的虎威山,便是我的罪過。”

鍾璃沉沉地撥出一口氣,說:“該死之人怎麼死,我是不管的,可這山上無辜之人眾多,還因我緣故受害,要讓我冷眼旁觀,我只怕是做不到的。”

甩手一走了之並不難。

可這麼走了,今日虎威山若是真出了大亂子,那這將成為鍾璃揹負一生的枷鎖。

從過往痕跡上來看,這些人進山時間不久。

若是她抄小路趕回去報信,理應還來得及。

莫清曄緊緊地咬著唇不說話,俊臉上滿滿當當的都是不樂意,手也緊緊地抓著鍾璃不放。

鍾璃好笑地哄他:“你先跟趙師傅往前走一段好不好?我晚點就來找你們。”

莫清曄想也不想地說不好,抓著鍾璃的手頓時更緊了。

鍾璃無奈,心裡又生怕晚了時辰,見他實在說不通,索性一咬牙,猝不及防地往莫清曄的後頸敲了一下。

莫清曄毫無防備捱了這麼一下,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暈了過去。

目睹全程的趙石山下巴都驚得掉在了地上,下意識地接過來暈了過去的莫清曄,腦子依舊嗡嗡的。

鍾璃沒管他,語速飛快地說:“你帶著他進臨仙縣,在縣城最大的酒樓裡住下,找個大夫給他處理身上的傷,我遲些就趕過來找你們。”

“他醒後若是胡鬧,你就將他關起來,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鍾璃說完,就神色匆匆地走了。

趙石山孤獨又無助地揹著暈過去的莫清曄,心尖打顫。

夫人,小的不敢關他……

是真的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