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中秋前夕,榮國府雖已落敗,但亦是張燈結綵的開始籌備佳節。

榮禧堂中掛著的紗幔都好似有華光流動,卻也遮不住老太太慍怒的神情。

與黛玉心中的擔憂不同,賈家的其他姑娘多是疑惑驚訝,唯有年紀最小的惜春漠不關心,依舊在玩著手中的九連環。

她甚至毫無顧及的問了一句:“林姐姐的表哥為什麼要讓咱們避一避,以前王家哥哥與薛家哥哥來時,咱們也沒躲著呀?”

黛玉抿了抿嘴,沒有回答。

餘者或許知道答案,比如在老太太身旁伺候的王熙鳳就知道,但她不敢回答。

童稚的聲音在屋中甚是清晰,賈母臉上的慍怒之色更為明顯了。

“好好好,既然人家李家的哥兒拿自己當外人,那咱們也就不要冷臉貼人家的冷屁股了。鳳丫頭,你帶你妹妹們都去屏風後躲一陣吧,玉兒留下。”

賈母發話,王熙鳳將心底的譏諷不屑藏的死死的,半點神色不漏,應諾帶著幾個丫頭避去了屏風後,前堂之只留賈母、邢夫人、王夫人及黛玉四人。

大丫鬟鴛鴦這才親自掀起了簾子,來到了堂外。

“好一個俊秀公子!”

這是李璋給鴛鴦的第一印象,風度翩翩像極了話本中描繪的神仙子弟。

“李公子,老祖宗請您進去。”

不等李璋回應,本就等不及了的寶玉卻是哼了一聲,轉身先走了進去:“果是迂腐之人,這規矩那規矩,在自個家守什麼規矩……”

這抱怨聲可不小,李璋聽的見,鴛鴦自然也聽的清。

她不好去說自家主子的不是,只得向李璋屈膝賠笑:“寶二爺的性情自小如此,最是厭煩那繁文縟節,他是拿李公子當自家人哩,還望公子勿怪。”

“寶二公子在自家如何,自是他的自由。餘不過是恪守禮制規矩,擔心失禮唐突了貴府罷了……”

懶得說懶得說,這賈家的禮樂崩壞,與我李家何干?

李璋微不可查的嗤笑了下,頷首回禮,抬腳走向了榮禧堂的大門。

……

榮禧堂的奢華那是真堪比王府,便是早前剛剛去的豫王府正堂也不過如此。

李璋在鴛鴦的引領下,步入正堂,入眼間便是“國之柱石”金匾下的老婦人。

“晚輩李璋,拜見榮國夫人。”

揖禮拜下,躬身問安。

賈母本就微皺的眉頭,此刻更顯怒色。

好沒規矩的小子,見了老婆子竟然不跪?

她作為菩薩般的和善人,當然不能親自呵斥。

不過一旁的王夫人早就心領神會,依舊保持著她的佛母風範,指間玉製的佛珠微微碰響,看似極為和氣卻是夾槍帶棒。

“哎喲,李家哥兒這是見到老太太太過緊張?怎麼忘了規矩?該跪下給你外祖母磕頭才是?”

外祖母?還磕頭?

李璋心中雖是萬般鄙夷,可面上是半點不顯。反而是一臉的驚訝,起身又朝左側邢夫人與王夫人作揖。

“見過將軍夫人、見過宜人……”

原本還“佛口慈心”想要教人規矩的王夫人神色一僵,撥動佛串的手也停了。

宜人?宜人?誰來我賈家不得尊稱一聲太太?

“晚輩是孔聖門徒,只跪天地君親師,早前見到豫王殿下也只是執儒生禮作揖拜見。今日若以跪拜之禮拜了榮國夫人,禮部的人或是其他言官御史知道了,定然會參榮國府違制亂禮,給貴府徒添麻煩,請恕晚輩不敢行!”

張口規矩,閉口規矩,好一個牙尖嘴利。

可王夫人就是再生氣,她也不敢接李璋的話。

朝廷最是優待文人,那些御史言官們連皇帝都敢參,何況一個快過氣的賈家。

黛玉眼瞅著二舅母被她從未見過面的表哥氣的臉色鐵青,不由攥緊了手中的絹帕。

就連賈寶玉這會都被屋中別樣的氣氛嚇住了,畏畏縮縮的縮在椅子上不敢說話。

反倒是向來腦子不怎麼靈光的邢夫人自以為抓到了機會,輕笑一聲,衝還保持躬身拜見的李璋擺了擺手:“唉喲,這李家哥兒還真是知禮守禮,不愧是讀書人,比我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糊塗人強多了。趕緊起來吧,一直彎著腰回話我看著都累。”

“謝將軍夫人……”

王夫人捏著佛串的手指都變成青的了,她真想用手中的佛串砸在邢夫人的臉上。

什麼叫大字不識幾個?是罵我王家養女兒的規矩不成?

正當王夫人快忍不住的時候,始終冷眼看著的老太太終於說話了。

“行了,跪不跪的,老婆子我也不缺一個孝子賢孫,不打緊的小事罷了。”

“太夫人眼中的小事,在晚輩看來,卻是頂天的大事。”

李璋再次作揖拜下:“《晏子春秋》有云,凡人之所以貴於禽獸者,以有禮也。故《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禮,不可無也。”

一句話,你賈家可以不要臉,但我李家要;你賈家不當人,我家裡要當人。

可惜了,滿屋之人,除了雙手捏著絹帕都快將其扭斷的黛玉外,竟無人聽得懂。

“你跟我這老婆子之乎者也的,我也聽不懂。女婿既然讓你送信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老太太已經煩死了面前這小子,動不動拿規矩禮制說事,怎麼看都覺得像極了之前彈劾她家違制的禮部官員。

李璋也懶得再跟賈家人鬥嘴皮子,從袖中取出書信,遞給了一旁的大丫鬟。

待賈母開啟信後,示意李璋坐下說話。

李璋這回也沒客氣,就坐在左側第三張椅子上,端起了丫鬟送來的茶盞。

孃的,這榮國府不當人子,渴死他了。

剛抿了一口,就聽正位上的賈母問道:“你母親是女婿的那個庶妹?早年不是嫁去了陝西麼?我記得你父親是個私塾先生來著,你怎麼來京城了?”

“太夫人,家父如今在朝任職,蒙聖恩,任南直隸巡按御史。晚輩今年過了院試,便出了潼關,往河南、山東遊學。前些日子收到家中書信,說是舅父病重,讓晚輩速至京師,帶表妹回南……”

“什麼?爹爹病了?”

李璋轉頭看去,右側自己正對面的椅子上,小姑娘這會已是滿臉的擔憂急切,雙目含淚,吧嗒吧啦的往下滴淚珠子。

原本還在低頭詛咒李璋快快退去的賈寶玉,一看林妹妹哭了,便急躁的拿出了自己的手帕,伸手就要去擦拭眼淚。

“顰兒莫要擔憂,姑父連續幾次派人來說他生了病,要接你回去。前前後後一年多了,也沒見有什麼事……”

“顰兒是誰?”

“顰顰便是我給林妹妹取的字,你問這做什麼?都怪你,若不是你,林妹妹豈會落淚珠兒丿……”

嘭!

李璋突然變得疾言厲色,一巴掌拍在了身旁桌案上。

只聽咔嚓一聲,桌案應聲裂開,碎成了數塊。

驚天的響聲,不但嚇住了直面李璋怒氣的賈寶玉,更是將屏風內外其他人也嚇了一大跳。

便是還在躲避賈寶玉絹帕的黛玉,這會也止住了哭聲,驚駭莫名的看向了李家表哥。

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李璋猛然起身,右手已經搭在了佩劍的劍柄處,殺氣騰騰,直斥賈母。

“榮國夫人,你賈家是不是欺人太甚了?我林家的人還沒死絕,何故讓你賈家子給我林家還未及笄嫁人的姑娘取字?”

嘭!

賈母這會也顧不上維持什麼和善老者的形象了,她的乖孫這會都已經被李家子嚇的癱在了地上,目光呆滯,明顯嚇壞了。

一巴掌拍在桌上,大聲呵斥起來:“放肆,這是榮國賈家,聖人敕造的榮國府。爾如此放肆,真當我賈家的劍不利呼?”

到底是開國公府,在老太太的厲喝聲中,門外湧入幾名精壯的僕婦,一看就是手中有過人命的悍婦死士。

嗡!

李璋憤然拔劍,毫不畏懼的懟了回去:“我的劍也未嘗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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