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又親自送她去前院。

遇上了來尋她的裴琮之,沈清棠也不遮不掩,落落大方同他解釋,“林姑娘不慎迷了路,好在被我遇見了,我現在送她回前院去。”

是林雲霜此前撒的拙劣的謊。

她不敢看裴琮之洞若明火的眼,膽怯垂下眸去。

裴琮之自然順沈清棠的話,微微頷首,又面色溫柔,來問她,“怎麼沒去睡會兒?”

她眼裡的疲倦仍在。

“前院太吵了,睡不著。正好遇見林姑娘,和她說了會兒話,又喝了些提神醒腦的茶,如今已是不累了。”

夫妻倆說話都不驕不躁,溫柔和煦,如春風一般,瞧不出半點不妥之處。

只林雲霜聽得心焦,不敢逗留,隨意尋了個藉口跟著丫鬟匆匆離去。

外人不在,沈清棠的臉色即刻就落了下來,轉身要走,卻被裴琮之拉著,一把拽進了懷裡。

“利用完了就想跑?”

他攬著她的腰,垂眸來看她,“又在想什麼鬼心思?還把主意打到太傅府去了。”

手下隱隱用力,帶著些強勢,沈清棠掙脫不開,索性仰頭對上他,“能有什麼心思,我如今已被你困在這侯府裡,還能翻騰出什麼花樣來。”

她眼裡有自暴自棄的坦蕩和無所畏懼。

“最好是如此。”

裴琮之沉沉的眼盯著她,修長的指撫去她的臉頰。

不知是不是從靈堂來,指上都沾著縈繞不去的檀香,意味深長的道:“妹妹能不能聽話一點,乖一點?”

“我如今不聽話嗎?”

她已是被他囚在這侯府裡。

哪裡都不能去,便是在府裡也有數不盡的婆子丫鬟還有一個暗處的硯書跟著。

她活在所有人的眼裡。

“不聽話。”

她的心總是不安分,總是蠢蠢欲動想要逃出去。

沈清棠仰頭看著他,“那要怎樣才算聽話?”

裴琮之夜裡告訴她。

床榻上翻雲覆雨,她咬著牙,深深喘息,聽他在耳邊輕輕呢喃,“妹妹,我們生個孩子,好不好?”

他也想有一個孩子。

或許那能囚住她的心,讓她再不想逃離。

“和你一樣的孩子嗎?”

她殺人且誅心,方還朦朧瀲灩的眼裡瞬間清明,直勾勾地看著他。

他像是被她刺痛,眉眼間從未有過的艱澀,是薄薄的悲涼在眼裡瀰漫開來。

她分明知道他的痛處,還要再決絕添一句,“我不會愛他。”

就像他的母親,永遠也不會愛他一般。

裴琮之攥著她的手漸次收緊,清潤的眼裡也漸漸泛紅,死死地盯著她,咬牙問,“妹妹一定要如此嗎?”

非要和他對著幹,忤逆他。

“是哥哥一定非要如此嗎?”

她抬著雙清冷冷的眸看著他,“我已經逃得那樣遠,哥哥為什麼一定要抓我回來?我已經放棄了所有,親人倚仗,富貴榮華,為什麼哥哥還是不能放過我?”

她不明白。

裴琮之也不明白,“妹妹到底求什麼?”

他撐起身子,居高臨下看著她,“你處心積慮想嫁平南王府,難不成真的是因為心悅燕城?”

不是。

她只是想往上爬,想逃離承平侯府這個,西院虎視眈眈,隨時吞吃她的地獄。

“你要的所有,我都可以給。為什麼妹妹可以嫁他,卻獨獨不肯嫁我?”

他什麼都為她做了。

西院的覬覦,承平侯府主母的位子。

但凡她要,但凡她求,只要自己有,盡皆應允。換來的卻仍是她的抵抗和不願。

沈清棠自己也不知道。

或許一開始,只是不甘心。

她叫他算計了那麼多,如何甘心受他擺佈。

她是那樣睚眥必報的一個人啊!

既然自己不能如願以償,便也要讓他得不到。

可是後來糾纏到了現在,兩人爭鋒相對這麼多回,身心俱疲,是互相傷害,不死不休。

她忘不掉自己因他所受的折磨。

不管是從前在侯府裡的提心吊膽,步步緊逼,還是衙門牢獄裡的那些日日夜夜,身上的傷長好了,心卻是千瘡百孔。

這樣一顆傷得千瘡百孔的心,怎能拿來愛人?

她緩緩閉上眼,語氣輕飄,“或許因為我和哥哥是一樣的人吧。”

一樣的壞,一樣的睚眥必報,算計人心,也是一樣的偏執。

他非要囚,她便越想掙脫。

掙脫不得,那就如他所言,永遠的折磨下去……

這一夜,註定又不會消停。

夜裡叫了幾次水,是蒹葭和白露進來伺候。

姑娘眉眼是紅的,臉色卻是蒼白,身子也是軟弱無力的。

顫巍巍扶去沐浴,褪下貼身的褻衣,兩個人眼裡皆是訝異,不敢驚呼,輕輕攙著她入水。

待洗淨,又將她從水中扶起,送回床榻。

熄燈吹燭,他再度欺身而下。

她疼得受不住,掙著身子往後躲,蹙眉斥他,“你夠了!這還在孝期,你難不成真要弄個孩子出來,毀了你這內閣大人的聲名嗎?”

百日為孝,在此期間,都是得清心寡慾的。

這要是鬧出了個孩子,輕則叫萬夫所指,重則丟官棄爵也不為過。

大梁最重孝道。

他身為朝堂之人,如何不知。

冷冷一笑,將她拽回身下,幽深的眸逼近她,“那不正好,如了妹妹的意了。”

她是最盼望看他從高臺跌下的人。

粉身碎骨,怕是才能消解她心中之恨。

“是啊!”

沈清棠順著他的話,輕聲呢喃,“我巴不得哥哥從此跌下,陷進萬丈深淵,再不得翻身。”

她眼裡空洞洞的,裴琮之看著她,眸色複雜。

許久才問,“妹妹當真如此恨我?”

“我當然恨哥哥。”

她直視他的眸,清點他做下來的罪,“哥哥毀我姻緣,奪我清白,不顧我意願,強取豪奪。更是將我丟在牢獄裡,受盡恥辱。”

或許從前,她還顧忌他當年帶她進府的情誼。

可是經歷這麼多,那些情誼早就隨著兩人的劍拔弩張漸漸煙消雲散了。

她現在,實是恨透了他。

她看過來的眼很冰冷很熟悉。

多少年前,無沁齋裡,他的母親也是這樣看著他的父親,歇斯底里的嘶吼,“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我恨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