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琮之挽袖,親自給她佈菜。

這樣的繁瑣小事,他做起來也極為順手,不疾不徐的清矜貴氣。

他便是這樣的一個人。

偏執的時候暴戾恣睢,平靜下來又如春風細雨一般和煦,讓人挑不出半點差錯來,幾乎要陷進他的溫柔鄉里。

只沈清棠半點不會陷進去。

她萬分清醒,這一切不過是他的表象而已,他內裡,還是那樣偏執暴戾的性子。

無人不怕他。

蒹葭白露最是怕他。

雖然嘴裡說著“大人不曾為難過我們”,但是回回見著他,膽怯和害怕還是從眼裡跑出來。

落月也怕他。

但凡他來,總是偷偷躲著。躲不過的,就縮在角落裡抿著嘴,不敢說話。

就連沈清棠,她也怕。

她看著這雙骨節分明,修長如玉,為她妥帖佈菜的手。

有沒有哪個時候,也曾死死攥著她的手,緊緊扼住她的下頜,叫她半點不能妄動。

逃不得。

用完膳,兩人沿著遊廊慢慢走回歸崖院。

此情此景,佳人在側,裴琮之也會想起從前,“這條路,妹妹自小走過多少回?”

這也是銜雪院往歸崖院的必經之路。

春日送各色花樣做的點心果子。

夏日跟著裴綾身後端烏梅茶飲。

秋日在園子裡和裴子萋放紙鳶,紙鳶脫了線,悠悠盪盪落進歸崖院。

裴子萋剛挨的訓,不敢去撿,攛掇沈清棠去。

她也不敢驚擾了哥哥讀書,想著躡手躡腳將紙鳶撿回去,卻叫廊簷底下的少年抓了個正正著。

“琮之哥哥……”

她犯了錯一般,低著頭,聲若蚊蠅喚他。

少年年紀不大,神色卻已如大人沉穩,淡淡“嗯”一聲,聽不出情緒的語調。

她愈發不敢抬頭,膽戰心驚的攥著手裡的紙鳶。

好久才聽他如擊玉石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快些出去放吧,晚些日頭就下山了。”

她這才歡喜拿著紙鳶跑出去,翩躚的鵝黃裙襬從月洞門前一晃而過。

還有冬日。

她年紀最小,也最是畏寒,總是裹得嚴嚴實實的。圍著銀狐毛斗篷的兜帽下就只露出一張粉糯好看的臉來,見誰都笑盈盈。

捧著鎏銀手爐的手藏在毛茸茸的袖筒裡,從遊廊頭一直跑到廊尾,看見自家的兩個哥哥遙遙走來,連忙福身行禮。

人又小,裹得又嚴實,顯得格外笨拙可愛。

那隻藏在袖筒裡的手,如今正被他握在手裡。

小姑娘已經長大,眉眼間沒了那些可愛的粉糯,剩下的是滿滿的疏離冷淡。

聽著他這些慢慢回憶的話,也沒有波瀾。

只有被他抱去榻上,親吻撫摸,那眼角才能染上情慾的紅,不再那般死氣沉沉。

這樣望不到頭的日子,日復一日過下去……

偶爾,承平侯府裡也會有客來。

是林雲霜。

此前沈清棠邀她過府來,她記在心裡,回去遲疑猶豫了好些日子,才遞拜帖來。

裴琮之雖禁了沈清棠的足,卻沒有禁止她見客。

只是不在歸崖院,去先前掛了紗簾的園中涼亭。

簾子半撩起來,可以遙望湖面。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沈清棠起了興致,親自撩袖來泡茶,笑盈盈的臉,“難為林姑娘還惦著我,門房來傳,我起初還當他們是唬我的。”

林雲霜臉色訕訕,“貿然過來,叨擾裴夫人了。”

“不叨擾。”

沈清棠將泡好的茶遞到她面前,“我在府里正是無聊得緊呢,林姑娘能來看我,我開心還來不及。”

她說話時,撩起的一截衣袖還未放下來,隱約可見腕上一點淺紅的痕,是昨夜郎君放縱留下的印記,隱隱瑟瑟,有些旖旎。

林雲霜窺見,連忙挪開眼。

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不敢看。

心裡也說不出的酸澀,面前人是自己心上人的妻。

她本不該來的。

斂下眸去,抿一口茶,隨意找了個話頭,“前幾日沐陽郡主的生辰宴,怎麼沒見裴夫人去?”

高官顯貴之間,都有往來走動。

這樣的生辰宴,正是權貴親眷之間的攀交宴。

她是承平侯府的夫人,請帖自然也遞了過來。只是卻叫裴琮之半路截下,以身子不適之名推了回去,只讓人送了賀禮過去。

他不許她出府,自然也不讓她去赴宴。

沈清棠神色如常,微微笑道:“不巧那幾日頭疼,身子也不利索,這才沒能過去。勞林姑娘惦記。”

她臉色的確不大好,連日裡的悶在屋裡不見天日,神色也是寂寂的。

林雲霜不免問上一嘴,“裴夫人可是身子不適,怎麼臉色看著不大好?”

“沒有。”

沈清棠淡淡一笑,“不過是這日子往熱裡走,總覺得困,不免有些煩悶。”

林雲霜也是好心,提議道:“下月十五,澄湖上有詩會,聽說是極熱鬧的。好些世家貴女都遊湖去瞧,屆時還可以看荷花采蓮子,裴夫人不如與我同去?”

沈清棠笑了笑,並未直接應下,岔開話頭將此事略了過去。

夜裡裴琮之知曉林雲霜來訪,有些詫異,挽袖的手微微頓了頓,“她們兩個,何時這樣好了?”

他問的是白露。

白露卻是搖搖頭,“奴婢也不知。”

豈止是不知,她也覺得詫異。

外頭傳的沸沸揚揚,滿上京城誰不知道太傅府的六姑娘一顆芳心都系在裴琮之身上了。

若是旁人,這般覬覦自己的夫君,攆都攆不及。

沈清棠倒好,巴巴還叫人往府裡來。

不過也是情有可原。

“夫人在這府裡實在無趣得緊,如今有個人陪她說說話,夫人瞧著也開心些。”

沈清棠已經很久不見生人了。

從前她還肯出來走走,後來是刻意將自己關在屋子裡糟踐,眼瞅著人就這麼消沉下去。

丫鬟婆子輪著番勸也無用,只有裴琮之在府裡時,能強勢將她拉出來轉轉園子。

但那也是極少時候,大多時辰她都是坐在屋子裡看著窗外,一看便是一整日。

這般生熬著,很快身子便出了問題。

這日晨起,沈清棠甫一從榻上起身就覺頭昏沉得緊。

蒹葭看她臉色蒼白,有些擔憂,“夫人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要不要我去找個大夫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