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北面的臨江一帶,數個大城,已經是千瘡百孔的模樣。即便過了許久,隱約之間,似乎還有硝煙在瀰漫。

“陵州大軍,戰無不勝!”

“吾主天下仁名,若是為君,定然也是千古仁帝!”

中軍帳裡,一個臉龐儒雅的中年人,聽到外頭大言不慚的謀逆之言,並沒有生氣,也沒有阻止。

他淡淡笑了笑,捧起一盞茶,颳了三下茶沫子,才淺飲了兩口。

“主公,這次真要去?那個蜀州王,又不算什麼厲害之人。坐擁西南,都要被圍死了,他是想向主公求救的。”

軍帳之中,諸多的謀士將軍,都有些不解。

左師仁放下茶盞,“你們不懂,打下了楚州,再往前,便有一座山擋著了。要搬走這座山……這種事情,我是不能做的。所以,我要找一個人來做。”

“那位蜀王,是最好的人選了。”

“主公仁名天下,當是亂世之楷模。”

“你瞧,又誇我了。”左師仁起了身,挺拔的身姿,每走一步,都帶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儀。

“天下英雄,有霸王常小棠,涼州幼虎董文,蕭州飛鷹陸松,還有蜀州的那位,敢打敢殺的小東家……許許多多,都稱得上亂世梟雄。即便是恪州的牆頭草黃道充,亦算。”

“誰走到最後,誰開新朝。這是恆古不變的道理。”

左師仁頓了頓,忽而抬頭,凝視北面的方向,又補了一句,“當然,北方還有一群狼……那會拒北狄的時候,我是想去的。但爾等都知,剛好陵州鬧了大災,否則,我天下仁名的左師仁,便會帶兵驅逐狄蠻了。”

“主公天下仁名!”

“更衣吧,該啟程了,我去會一會那位小蜀王。楚州的戰事,基本已經穩了。通告入楚的五路大軍,莫要有屠城之舉。爾等當知,我陵州軍,乃是一支仁師。”

“約莫七八日,我便會趕回來。”

“主公,欲要帶多少人。”

左師仁想了想,“八千人吧。在後,留萬人在恪州邊境之外,隨時接應。”

“並非是怕死,而是我不能死。這三十州的亂世,終歸要有一個顧念蒼生的明主,來開闢新朝。”

“主公,你定然就是那位明主。”

“瞧瞧,你們又誇我了。”

左師仁笑了聲,在親衛的操持下,披上一件金光耀目的連身甲。繼而,他儒雅地踏步,帶著數十個親衛,走出了軍帳。

……

“饅頭?虎哥兒,你都吃光了!我去哪兒找給你!”馬毅嘟嚷著,“才過了襄江,你都啃了二十幾個。”

“我年紀小,在長身體。馬毅哥哥,你褡褳裡有香味兒。”

“二翠偷偷給我的……”

看著司虎的眼睛,馬毅終歸不忍,取了一串小烤魚出來。

騎在馬上,同樣嗅到小烤魚香氣的徐牧,一下子便知道,馬毅要完犢子了。

果不其然。

把馬毅抱下馬後,司虎扯不開褡褳,索性把馬整個兒扛起來,往林子裡跑去。

“虎哥兒,你吃獨食,小心生爛瘡!”

“吃了再生!”司虎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

徐牧也想罵娘,剛準備著開口,卻發現在前方探路的弓狗,已經回馬而來。

“長弓,有何情況。”

往前直去是內城,右拐則是恪州。恪州州地不大,攏共才三個郡,州內又有不少沼瘴之地,做不成小糧倉,頂多是,仗著兩條橫豎交錯的老官路,成為販馬和經商的中轉地。

恪州無人稱王,只有一個黃姓世家,帶著一幫子的小門閥,坐鎮在恪州三郡。

“主公,前方有楚州出逃的難民,約莫有萬餘人。”

楚州戰事,有難民並不稀奇。何況,這還是一場亂世。

莫非是,那位天下仁名的……左師仁,沒有撫民?

“長弓,派人去通告難民,便說可入蜀地,跟著開荒,每日三頓,會發牙牌,允自建房屋。”

人口便是生產力。若是先前拒北狄的時候,他有蜀州這麼一塊地盤,多招攏些流民難民,又有何妨。

“主公放心。”

長伍繼續往前,不多時,便循著弓狗的話,先是看見了零零散散的難民,隨後,在後方些的位置,又有浩浩蕩蕩的難民,跟著往前逃。

約莫是弓狗派了人去通告,逃亡的難民之中,有許多人都折去了白鷺郡的方向。

“馬毅,送些乾糧。若有人敢趁亂鬨搶,便立即驅走!”

跟著三千的彪悍蜀卒,都是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老兵,尋常人若見到,只怕都會望而生畏。

分發了一輪乾糧,徐牧沉默著重新上馬,帶著人繼續往前。

天色近了黃昏,昏沉的暮色之中,在他的耳畔,傳來急促的腳步子,以及難民裡婦孺的哭聲。

諸如這樣的場面,他曾經見過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是錐心刺骨。他曾經活在盛世,然後來到了亂世。沒有對比,則沒有傷害。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牧哥兒在唸甚?小烤魚又不苦,香的很。”司虎扛著馬跑回來,用小樹枝剔著牙齒。

徐牧怔了怔,一個爆慄賞了下去。

……

從白鷺郡轉道恪州,約莫六百里的路程。並未催行,近四日的時間,才算堪堪到了恪州邊境。

說實話,這是徐牧第一次來恪州。當然,若不是生意行商,販馬聚財,並沒有太多人願意,來這等沼瘴之地。

“長弓,多派幾隊人,去附近探查。”

“馬毅,你也派人,去尋一處背山的地方,先行紮營。”

在後頭,樊魯帶著萬人的大軍,離著並不算遠,若是有了什麼禍事,處理得當,都能全身而退。

但左師仁回的信裡,只說,欲與他臨江而席,共談天下。

這句話,說的很好聽,多少帶著文人的墨氣。

但真要把左師仁,當成儒雅文人,這虧兒,估摸著吃大了。

徐牧只希望,這一次和左師仁的會談,能定下一個方向。至少,能暫時解了蜀州之圍。

腹背受敵,以蜀州現在的積攢和底蘊,怎麼看,好像都有點吃不消。他以前可以做一頭狼,捨得一身剮,敢拼敢殺。但現在不同,他所仰望的東西,是面前的浩浩江山了。

謀江山,只需一場大敗,便能讓他的徐家軍,徹底退出逐鹿的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