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矇矇亮,煙火氣伴隨著大雜院裡的清晨嘈雜聲,喚醒了槐樹衚衕的生機。

許家屋裡,卻不同於外面的蓬勃,反而一片死氣沉沉。

許耀祖黑著一張臉,正死死的盯著許歲安。

雖然跟許多捨不得家女兒的父親一樣,眼珠子都不捨得錯開一下,但是許耀祖眼中明晃晃的是嫌棄、厭惡和掩藏在最深處的一絲複雜......

許歲安巍然不動的坐在椅子上。

這情況昨天晚上她就已經想到了,今兒是她和許倩楠約定好去領結婚證的日子,作為一貫在外好名聲的後媽,王桂琴自然不會做這個惡人。

所以經過她一晚上的溫聲細語思想工作,今天早上出來冒頭的一定是她爸那個只長肚子、不長腦子的冤大頭。

許歲安沒想把這事兒就這麼糊弄過去,錢她肯定得拿,但她必須得讓她們求著她收下才行。

“爸,我知道你是捨不得我,你放心,你的話我都記住了,都聽你的安排。”

“等我以後跟建設過的好了,我一定第一時間把你接過去養老。”

趁著王桂琴和許倩楠正商量著要往頭上帶個紅頭繩還是在脖子上帶個紅圍巾的時候,許歲安悄聲湊到許耀祖身邊,捏聲細調。

許耀祖聽的一臉懵逼,眼尾的褶子都炸開了。

許倩楠本來正美滋滋的試穿著新衣服,準備一會兒跟林建設一起去領證,這事兒之後,她可就跟許歲安這個病死鬼是不一樣的階層了,她們家可全是領導!

可是一瞄到許歲安悄悄咕咕跟許耀祖說話的樣子,還被她豎著耳朵聽到了什麼安排、什麼捨不得......

許倩楠直接就炸毛了!

“你給我滾!滾出這個家!反正你也馬上就要嫁到別人家去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現在就滾出去!”

許歲安坐在沙發上好整以暇、滿臉無辜的看著許倩楠發瘋。

王桂琴快步過來安慰,但也無濟於事,許耀祖的胳膊更是被許倩楠撓了兩爪子。

“歲安啊,你看......”

王桂琴一臉為難又期待的看向了許歲安。

許歲安只當自己瞎了。

體諒後媽?不存在的。

掐了十幾年,誰還不知道誰呢。

許歲安知道王桂琴是在裝相扮可憐,王桂琴自然也明白許歲安是在拿調做臉。

到最後,還是拳拳愛子之心先忍不住,落了下乘。

王桂琴牙都快咬碎了,但還是強忍著憋出了笑,將昨晚就準備好的小紅布包遞給了許歲安。

“這是昨天答應你的,一會兒建設就要來了,你姐姐脾氣不好,怕她一會兒鬧出亂子,人家連帶著一塊笑話你,要不你就現在拿著東西先出門子去蕭家吧,咱們新媳婦兒主動上門也顯得勤快不是。”

許歲安恍若聽不懂王桂琴攆人的話,只順從的接過了紅布包,腳步卻沒挪動一分。

“桂琴姨,你也知道我身體不好,蕭家住在鑄玻巷,我可怎麼走過去啊。”

王桂琴一想到那布包裡的錢,這會兒就心疼的不行,眼看著許歲安拿了東西不辦事兒,還敢臨時加價獅子大開口,更是氣的要命。

但是沒辦法,她的傻閨女還在旁邊滋哇亂蹦、被人拿捏的死死的,林家三口馬上要上門,剛才許歲安說的那些許耀祖的話也讓她心裡打鼓。

這把真是叫那丫頭吃的死死的......

騎著腳踏車,感受著料峭春寒帶來的習習涼風,許歲安臉上的笑容由衷燦爛。

沒什麼比徹底與煞筆分割、逃脫上輩子的悲慘下場,更讓人開心。

更沒有馬上就要換親嫁進一個自己夢寐以求的福窩,更讓人興奮!

一路騎行到鑄玻巷,順著大雜院其他人看她的異樣目光,許歲安停好腳踏車之後就帶著自己剛才路上順手買的薄被和糖塊走進了蕭家的門。

然後,正在屋裡樂呵呵準備糖塊兒擺盤的蕭奶奶和蕭母劉春杏,看到拎著同款喜糖走進來的許歲安,直接傻了!

“啥?”

“什麼換親?你要嫁給誰?!”

看著眼前兩張如出一轍的驚訝臉,許歲安白著一張小臉、細若蚊吟卻又精確無誤的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保準屋子裡面的兩位長輩、和窗戶底下偷聽牆根的鄰居們都能聽明白怎麼回事兒。

“我去他們娘個腿兒的!拿了老孃那麼多彩禮錢卻臨了換親?!”

“什麼畜生人家啊!拿親閨女給破鞋頭子的孩子做墊背的?我呸!不要臉的東西!”

劉春杏一口瓷牙差點兒沒被直接咬碎,窗根下面也傳來了細細簌簌的罵聲。

聽著這麼多同仇敵愾罵許倩楠和王桂琴的聲音,許歲安就放心了。

眼角因剛吹了寒風而微微泛紅,病態白皙的小臉上露出了些許緊張、無措和不安,許歲安弱弱的扯了扯劉春杏的衣角。

“姨......”

劉春杏這輩子就養了一個滿身反骨的崽,天天鞋底子抽都來不及,哪裡見過這麼香香軟軟的小閨女。

這會兒一被許歲安既柔弱又破碎感十足的這麼一撒嬌,她就什麼都忘了。

“哎呦孩子你咋還在這站著呢,快坐下,瞅你這衣服薄的,冷不冷啊?”

“你先暖和一會兒,我去給你叫人去!林家那小糊塗王八估計還沒走遠,得趕緊讓他回來!”

感受著劉春杏暖呼呼的大手,許歲安小貓一樣的坐在椅子上,乖乖巧巧的嗯了一聲,更是惹得院子裡的大娘嬸子們舌頭嚼的更歡了。

許歲安捧著裝滿了熱水的大茶缸子,心裡盤算著許倩楠還得多久能到。

這出大戲她不帶著結婚證過來的話,唱不起來啊......

說曹操曹操到,劉春杏去國營飯店叫回來的林家父母、和興高采烈的拿著兩個紅本本的林建設許倩楠,在大雜院門口撞了個正著。

林母孫翠萍見狀,臉瞬間拉得老長、黑得像灶坑掏出來的鍋底灰一樣。

“我說,你們家建設是不是今天早上腦子被門擠了啊?媳婦兒不認識啊?!那怎麼還能跟大姨子領證呢!而且還是我們......”

眼看劉春杏要說出蕭馳媳婦四個字,那許倩楠一定會把髒水順著潑回蕭家,所以許歲安搶先一步直接開哭,先把屎盆子扣到林建設頭上。

“建設嗚嗚嗚嗚嗚......”

一邊委屈地嚶嚶嚶哭著,許歲安一邊露出一副依依不捨的表情望向了林建設,然後瞄一眼許倩楠後,迅速低頭,無聲哽咽著擦眼淚。

“許歲安你鬼哭什麼!給自己提前嚎喪呢啊!”

許倩楠哪裡受得了這,癆病鬼收了錢,就該滾得遠遠的別礙她的眼!現在當著她的面就敢這麼盯著建設?她幾條命啊!

一邊罵著,許倩楠一邊抬手就準備抽過去,結果劉春杏和孫翠萍同時邁步向前,護住了許歲安。

劉春杏是心疼這麼好個閨女被欺負,孫翠萍則是純粹的因為丟臉!

“鬧夠了沒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趕緊給我說清楚換過來!”

“換不過來了,已經領了證。”

林建設揚起了手中的紅本本,然後抬眼望向了許歲安,眼中滿是明晃晃的......恨意?

許歲安這會兒已經聽不見林建設跟他爸媽在胡謅些什麼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林建設剛才的眼神。

這絕不是現在的林建設該有的眼神......

他......也重生了!

記憶中那猙獰著叫自己去死賠命的醜惡嘴臉、和現在林建設侃侃解釋的臉恍惚重疊,這雙恨極了她的眼神在許歲安腦中逐漸清晰。

她們倆,居然同時重生?!

許歲安突然有些想笑,還真是瞌睡了就有送枕頭的啊。

上輩子她被林建設所謂的復仇弄死,那這輩子,就該輪到她復仇弄死他了吧?

畢竟冤冤,得相報!復仇,得雙向!

“她收了錢!她同意了!是她自甘下賤去嫁盲流!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啊!”

被許倩楠高亢的一聲和周圍人指指點點的議論聲拽回思緒,許歲安迅速換上了一副勉強至極、眼中還閃著淚光的笑容。

“姐姐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左右我們到底是姐妹,以後還要住對門。”

“祝姐姐和......姐夫,百年好合!”

話音剛落,許歲安只覺得後背一直吹著的寒風霎地消失,自己被包裹在一片影子下。

不見風,很暖和。

與此同時,一道低沉又帶了些沙啞的嗓音響起。

“你們,在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