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遼東李大狗

承順六年九月十八日午後時分的，遼東金州衛中左所的一座沿海的小村子裡，李大狗正在賣力的在地上幹著農活。

他本是一個衛所老爺的農奴，現在，他是東擄老爺的農奴！

不僅僅是他，自從十九年前東擄人來到了這裡後，他村子裡的所有人都從衛所老爺的農奴，變成了東擄老爺的農奴。

他們整個村子的軍戶遺民，都被髮配為駐防此地的十幾個東擄披甲兵為奴。

東擄人剛來的那幾年，東擄人對他們這些遼東里的軍戶遺民非常不好，動不動就打殺，基本沒把他們當人看。

那個時候李大狗還小，但是依舊很清楚的記得他父親因為多看了路過的東擄老爺一眼，就被東擄人活生生打死，他母親跑上去求饒，又被好幾個東擄兵丁輪流糟蹋，當天夜裡就回到四面漏風的家裡上吊了。

父母死了後，年幼的他跟著大伯家裡生活，但是生活依舊非常困苦甚至危險。

那些東擄老爺們動不動對他們打罵，甚至殺人，村中的年輕女子都被帶去當伺候他們甚至當玩物。

一些敢於反抗都是被殺死了，逃跑的很多也被抓了回來打死了。

後來東擄人換了皇帝，日子才稍微好過一些，但是依舊好不到那裡去。

不過他大伯說，能活著就很好了：他們這些軍戶人家就是賤命！

現在給東擄老爺當農奴困苦，但是二十幾年前給那些衛所裡的老爺們種田的時候日子也沒好到哪裡去。

都是給人當農奴種田，一年累死累活也吃不飽，稍有不慎還會捱打捱罵甚至丟掉小命。

過去的幾十年裡，不管是朱明王朝管著這裡的時候，還是東擄人管著這裡的時候，他們都是生活在最底層，絲毫看不見希望。

十來歲的時候，李大狗有時候會跑到海邊眺望，他知道大海的另外一頭也有很大的地方，很多的人。

有時候他會想，也許大海的另外一頭日子會更好。

不過大伯總是告訴他，大海的另外一頭的人，日子也和他們差不多，好不到那裡去，甚至有些人的日子，比他們過的更差。

“天底下都一樣，還不是一樣給老爺們當奴才，現在能活著就不錯了，好好種地攢錢，這樣才能夠娶個媳婦生個娃。”

可惜，李大狗想著，這樣的日子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做什麼？難道就為了生下來一個孩子讓他和自己一樣受苦？

隨著年紀漸長，李大狗和他大伯一樣，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種田，好不容易得了農閒時候，他就會坐著自己耗費了好多年親手打造的小船，編織的漁網去打魚。

只不過他的船很小，漁網也小，基本都打不到多少魚。

而且好不容易打上來一些魚獲，還要給老爺們孝敬，最後落到自己手裡的也就只剩下那麼一星半點了。

那是自己辛辛苦苦，冒著被風浪吞噬的危險打的魚，可是他自己也吃不上幾條。

他不想讓自己未來的孩子和自己一樣累死累活還受氣，所以他一直沒和大伯說的那樣：娶個老婆生個孩子。

哪怕過去的十幾年裡，他已經偷偷積攢了不少錢，足夠讓他娶一個老婆了。

但他還是不娶！

不僅僅是他，實際上村子裡的不少年輕人也是這麼幹的。

當你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時候，你就不會有娶妻生子的念頭！

李大狗想過，那一天干脆駕著自己的那艘小破船直接出海，去大海的另外一邊算了，總不能真的和大伯說的那樣，天下的烏鴉都一般黑吧，興許有白烏鴉呢？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這一天李大狗放下鋤頭，然後習慣性的朝著大海的方向看去。

今天的海面風平浪靜，他想著明天是不是抽個時間出一趟海，雖然打上來的魚大多都得用來孝敬老爺，但是好歹還能剩下一點，到時候不管是賣了換錢還是自己吃都是好的。

只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了遠處的海面出現了幾個小黑點！

作為一個生活在海邊，還時常出海打魚的人，他自然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船，而且應該還是大海船。

如果是小船的話，這麼遠的距離裡，連個小黑點都都不可能看見！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樣，不用多久前方海面上的小黑點就逐漸變成了一艘艘大船的輪廓。

也不知道是那裡來的大海船，興許是去生意的吧。

他以前也見過這種海船，所以一時半會的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

但是慢慢的，他就發現了不對勁，海面上的船越來越多了……

而且似乎是直接朝著他們這邊過來的。

怎麼回事？

就當他覺得疑惑的時候，突然聽見了遠處的一個小山頭，也就是那些東擄兵老爺們住的地方里敲鑼打鼓，同時還點燃了煙火。

看到煙火後，李大狗不由得也是緊張了起來，難道是海賊要上岸劫掠了？

想到這裡，他連忙收起鋤頭，撒開腳丫子就往村子裡跑去，他在房子裡還藏著一些錢財以及糧食呢，他得先回去把東西帶上然後去躲藏，免的被那些海賊們搶走了。

同時還要帶上大伯一家子。

雖然他已經從大伯家裡搬了出來，現在是一個人過日子，但是大伯對他的養育之恩是實打實的，他自然不會自顧著自己一個人逃跑。

但是他剛進村呢，就見好幾個穿著盔甲的東擄兵丁一邊敲鑼打鼓，一邊喊話，讓村子裡的所有青壯都拿起鐵器等傢伙，準備迎擊海賊來襲。

李大狗自然是不願意的，海賊來了直接帶著家人和錢糧跑路就是了，那些海賊們又不會長時間在村子裡住下來，搶一波就走了，等過幾天海賊們走了，他們再回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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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幾個東擄兵丁看到了李大狗後，直接就叫住了他，直接把他編入了青壯隊裡。

興許是看著李大狗身強體壯，那些東擄兵還給他一根長矛。

緊接著，他就和其他青壯們被帶到了海邊的一座堡壘裡，在那裡他當看到了他們的老爺，那是一個上了歲數，但是依舊穿戴盔甲的東擄人。

滿嘴說的讓人聽不懂的話，然後指揮著其他十幾個東擄兵帶著百來個青壯加固城防。

而這個時候，海面上的海賊船隻也是出現的越來越多……

當海賊們的船隻出現了足足上百艘，並且後頭還有船隻正在過來的時候，李大狗前頭的東擄老爺，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是在顫抖，其他的東擄兵也沒能好到哪裡去。

至於李大狗這些青壯們，更是一個個懾懾發抖，恨不得立馬逃離此地。

當那些海賊們領頭的幾艘船隻，直接衝向海灘，大批穿著灰色衣服的海賊們直接涉水強行登陸的時候，東擄老爺似乎害怕急了，口中怪叫著讓人射箭。

可惜的是，零星的箭支沒什麼作用，只有一支箭射中了其中一個海賊，但是卻是被海賊身上的盔甲給攤開了。

這些是海賊嗎？

那一身盔甲，比他們東擄老爺身上的盔甲都要精良！

緊接著，李大狗就看見了衝灘的那幾艘海賊船隻上突然傳來一陣閃光，緊接著聽到了隆隆聲響。

這是炮！

那些灰色海賊們的船上有炮，並且已經開火了。

李大狗害怕急了，他連忙蹲下身子，躲在城垛的後方，然後突然聽到噗通一聲，一具屍體倒在了自己身前。

這人李大狗認得，就是管著自己這一隊人的東擄披甲兵，去年的時候把他家裡的一個奴僕，也是李大狗的幼年好友的腦袋活生生的砸開挖出腦漿，當著一群人生吃。

就因為李大狗的這個幼年好友，這個披甲兵的奴僕偷了一塊豆腐帶回家給他只有一歲多的小女兒吃……

只是這個時候，這個東擄披甲兵的頭顱已經變的稀巴爛，流淌出了如同破爛豆腐一樣的腦漿子，就和他去年砸開的那個奴僕的腦袋一樣！

李大狗蹲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然後又看見自己邊上不遠處的城垛突然砸開，一個黑乎乎，比拳頭還大的鐵球，在石頭碎片中呼嘯而出，直接砸向了後方的房屋。

看到這裡，李大狗腦子空空，那裡還敢留在原地，扔下了配發給他的長矛，撒開腳丫子就往後頭跑。

往後跑的時候，他扭頭朝著後方看了看，只見天空中飛來了好幾個小黑點，這些小黑落在了不同地方，其中有一個還落在了之前的城頭上，緊接著這個小黑點就騰起一團煙塵，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

遠方站著，穿著一身上好盔甲的東擄兵的直接就被炸飛了出去，等落地的時候已經血肉模湖了。

這是海賊嗎？

李大狗不知道，他只知道這裡很危險！

他一直往後跑，然後跑到後方的屋子裡直接躲藏了起來。

外頭隆隆炮聲和爆炸聲聲響不斷，還伴隨著慘叫聲！

也許是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也許只是過去了一盞茶的時間，突然外頭又傳來了一陣廝殺聲，似乎是那些海賊們殺進來了，之前在他們面前威風凜凜的東擄老爺，帶著幾個東擄兵倉皇而逃。

等到外頭聲音稍微平息過後，李大狗小心的探出了頭來，只見外頭幾個穿著一身灰色罩袍，內裡一身精良盔甲，手裡端著鳥銃的海賊正在走過來，並且還發現了他。

不等他們開口喊話，李大狗就直接跪趴在地上，嘴裡喊著：“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領頭的那個灰炮海賊看了他，見他一身破爛衣服，而且也沒攜帶武器，當即道：“你是漢人，知道東擄人的頭領在那裡嗎？”

李大狗當即道：“是，我是漢人……東擄人的老爺就在後頭，剛才我看見他帶著幾個人往後頭跑了。”

領頭的灰炮人道：“熟悉這裡嗎？”

李大狗道：“我就是後頭村子的人，打小就在這一片長大。”

領頭灰炮人道：“帶路，抓到了人少不了你的好處！”

說著似乎想了想，又扔出來了一把銅板！

李大狗看著這幾個灰炮海賊，又看了看地上的十幾枚銅板，一時間他有些搞不清楚這些是不是海賊啊。

再他看來，這些海賊似乎比那些東擄老爺還要更好說話！

不僅僅沒殺他，而且還給他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