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東西,一旦有了修為,就能幻化,多以人形見人。

可如今白娘娘這般作態,分明是在告訴我爺爺,它記仇了。

我爺爺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我爺爺知道,山裡的東西不好惹,能不接觸,就儘量不要接觸,以免招惹。

可當年,分明是對方上趕著去找我爺爺的。

而今對方沒能靠自己蛻皮,化作蛟身,壞了修為,也不能賴我爺爺啊。

況且,當初說好的無論結果如何,也不會報復的。

想了想,爺爺又跪了下去,好聲好氣,恭恭敬敬的說:“白娘娘,當年的事,是我的錯。您要是想撒氣,衝著我來,陳奇絕無怨言。但我那孫子是無辜的,我懇求您放他一馬。”

說完,爺爺以頭搶地,砰砰砰的磕起響頭,不一會兒,爺爺的額頭就紅了一片。

那雕像沒有回應,只是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我爺爺,嘴角的裂縫越來越大。

對方的態度很明顯,沒得商量。

於是爺爺也不管對方到底是什麼東西了,站起來指著雕像就開始破口大罵。

轟隆一聲,剛剛放晴的天氣,突然響起雷聲。

廟外的天一下子暗沉下來,廟裡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猶如毒蛇吐信。

我爺爺記的清楚,這動靜,跟當年他幫對方剝皮後,發出的聲音一樣。

聽著就讓人毛骨悚然。

我爺爺罵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魂不守舍。

他開始想,白娘娘不打算放過我,那我今後會怎麼樣?

是一輩子沒有皮,就那麼血拉拉的活著,見不得人?

還是撐不過幾天,就一命嗚呼?

才出生就碰到這種事,連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沒準我死後怨氣沖天,今後就變成專門剝人皮的邪祟了。

想到這,我爺爺咬牙站了起來。

他指著白娘娘的雕像罵道:“別以為修出點能耐,我就真的怕了你。好聲好氣跟你商量,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

“那好,大不了我們魚死網破!”

“你等著,看我怎麼收拾你。我當初能扒了你的皮,現在也不差這點能耐,我陳奇也不是好惹的。”

放完狠話,我爺爺跌跌撞撞跑回家裡。

爺爺活了大半輩子,什麼風浪沒見過,他當然不會就此認命。

回到家裡,我爺爺就開始收拾行李。

他把我搶到懷裡,然後把包袱扔給我爹,讓我爹現在就離開家,隱姓埋名,一輩子不要回來。

我爹當然不會同意。

短短几天,他沒了媳婦,自己兒子又變成這樣,現在還要讓他離開自己老爹身邊。

這不是要他命嘛。

爺爺這次沒有打罵,認真的跟我爹說,那東西是不打算放過我,乃至整個陳家了。

我現在就是拿東西的錨點,根本離不了村,所以他只能帶著我玩兒命。

如果贏了,今後或許還有相見的那天。

如果輸了,那至少他能多活兩年,總不能一家子全部折這兒。

我爹沒辦法,最後連夜跑出了村子。

等他走了,我爺爺抱著我進了祖屋,搬出祖師排位。

天下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各自的規矩。而這些規矩,都是當年的祖師傳下來的。

不守規矩,入不得行,沒入行的人,也得不了這一行的傳承,成不了氣候。

我爺爺,是實打實的得過傳承,正兒八經拜過祖師魯班的皮匠。

我爺爺捧著祖師牌位看了好半天,最後一咬牙,把牌位倒插進香爐裡面,只剩一個底座。

這要是被人看到,指定罵我爺爺大不孝、大不敬。

因為這個做法,等於是倒反天罡,欺師滅祖。

但常人不知道,這皮匠一門,其實有兩個祖師爺,一明一暗,一正一邪。

正的,明的,自然是匠人祖師,魯班。

而另一個,則是三頭八臂,削骨還父,割肉還母的哪吒。

這個哪吒,可不是被人稱頌的三壇海會大神,供在廟裡的天官正神,而是實打實的邪神,專管扒皮抽筋,削肉剔骨。

兩個傳承,一正一邪,一明一暗,傳至南方後,曾與祝由巫術結合,發展出兩門傳承。

一門就是皮匠,而另一門,則是那傷天害理的造畜之術。

在皮匠行當裡,每一個剛入門的弟子,都會被師父嚴令警告,此後只能拜魯班,不能拜哪吒,只能拜正神,不能拜邪神。

可如今這情況,魯班祖師傳下來的能耐,已經不足以救我的命。

想為我波出一條生路,只能拜那邪神祖師。

我爺爺把我放在地上,掏出剝皮刀,咬緊牙根,咔嚓一聲,切掉自己的小指。

他把小指扔進香爐裡,又把血淋在牌位上,退回去後,跪下就開始不停地磕頭。

“不孝徒孫陳奇,今日遭逢大難,忤逆師門嚴命,叛出正宗,轉頭邪門。自此天殺地絕,血染靈明,不入幽冥,永不輪迴,縱使魂飛魄散,也絕不悔恨。”

話落,一股濃煙從香爐裡騰起,緊接著祖師牌位被火焰包裹,直至化為灰燼。

撲鼻惡臭籠罩整個房間,彷彿化作冥府死地。

爺爺卻半點不慌,只是期待的看著房中的濃煙。

等啊等,濃煙逐漸消散,爺爺絕望了,一骨碌倒在地上。

祖師牌位焚燬,說明魯班祖師點頭了,將他逐出師門。

可濃煙就不聚形,這說明邪門祖師沒收他入門牆啊。

爺爺想起邪門祖師的介紹,發了狠,拿起剝皮刀,就往胸口捅。

噗嗤一聲,爺爺額頭直冒白毛汗。

他硬生生的將心頭肉挖了出來。

隔著血紅的薄膜,甚至隱約能看到裡頭跳動的心臟。

爺爺用膝蓋匍匐著前進,從香爐裡掏出一把香灰往傷口塞,而後將心頭肉往裡一扔。

火焰和濃煙再次騰起。

這一次,濃煙聚型,隱約可見三頭八臂,青面獠牙,凶神惡煞的虛影。

那虛影只存了兩秒,就無風自散,重新化作濃煙,一部分往我肉裡鑽,另一部分鑽進我爺爺的七竅裡。

我爺爺發出淒厲的喊叫,整個人滾到地上。

他百爪撓心一樣,死命揪著頭髮,抓著皮肉,直至皮開肉綻,渾身沒有一寸完好,才昏迷過去。

等我爺醒了之後,他就拎著剝皮刀,抱著我上了後山,一待就是七天。

這七天裡,見過我爺爺的人,都說他瘋了。

他漫山遍野的找蛇,找到之後也不殺,而是活生生的將蛇皮剝下來,小心翼翼的裁剪出七寸位置的一小塊,貼到我身上,然後取出蛇膽,塗抹到我身上。

一連七天,被他扔掉的蛇皮和被剝了皮的蛇軀掛滿了一樹。

有人看到,被嚇得兩腳發軟。

他們說,那些蛇軀掛在樹上時,還在痛苦的掙扎,拼命的往自己的蛇皮鑽,似乎想拿回自己的皮。

村裡人一開始還想勸一勸我爺爺,可看到那些蛇,還有我爺爺瘋了一樣的舉動,連後山都不敢去了。

他們都不知道我爺爺到底在做什麼,只知道七天後,我爺爺抱著我下了山。

等第二天他抱著我出門,村裡人都發現,我身上已經長好了面板。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面板很白,白得不正常,跟死人一樣。

而且我的面板也很冷,冷得如同裡面沒有血。

村裡人都說,我身上的皮不是我的。

我爺爺上山那幾天,是去挖墳了。

我身上的皮,是一張我爺爺不知道從誰身上剝下來的死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