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布魯德海文,一個混亂又墮落的城市。

曾經依靠捕鯨業迅速膨脹繁華的港口城市,在捕鯨被禁止的近代,用比膨脹更快的速度墮落成一座“小哥譚”。

這幾年,布魯德海文的城市經濟依靠著僅存的港口產業以及稀薄到幾乎沒有的旅遊業勉強支撐著沒有全面崩潰,但依舊能夠看到數不清的流浪漢和破舊無人居住的房屋在街道兩邊一同腐朽。

巨大的遊輪響起轟鳴的汽笛聲,航行在海中的鋼鐵巨獸猛然碰撞上岸邊的接駁口,激起一人多高的浪花。

岸邊的工作人員動作熟練又麻木的將船隻固定,甲板上的水手放下通道,開啟了船艙的鐵門。

船上的人們三五結對的走了下來,只有極個別的人是獨自出行。

伊瑪拉就是其中之一。

她手裡提著一個大號行李箱,推了推鼻樑上有些下滑的偏光墨鏡。

“哈嘍。”

撥出的氣息飛快的在冷空氣中凝結成一團白霧,伊瑪拉縮縮脖子,將衣袖口的位置調整到不會讓手腕露出來的程度,小聲地和這個城市打招呼。

從港口出來站在大道邊上,旅行大巴緩緩的開動,接走了百分之八十下船的人。剩下的人也很快的坐上了接應的車,只留下一兩個落單的身影。

看起來年紀並不大的年輕女士裹得很嚴實,但依舊能看出來並不如何健壯的身形,她單手扶著拉著行李箱,另一隻手舉著手機看起來在檢視什麼資訊。

——全身上下都是“外鄉人”的氣息。

一個同樣嚴實裹著大衣的瘦弱女性從她身後走過,可能是因為前幾天下了雪的關係,路過她的時候腳步控制不住踉蹌了一下,摔了個結實。

自然而然地,出於本能,伊瑪拉轉身向後邊看去。

‘Oops.’

原本拿著手機的手快速的轉動了一下,在她還沒有回過頭的瞬間就完成了向下劈砍的動作。

“嘶——”

比預想中更大的力氣讓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伊瑪拉麵前的小孩發出了倒吸冷氣的痛呼。

伊瑪拉挑眉,視線稍微飄忽了一下才落在從她口袋上收回手的小女孩身上。

她的大衣兜裡看起來有些鼓鼓囊囊,不難想象裡邊放了不少東西。

‘常見把戲。’一個西裝革履戴著墨鏡的寸頭男人坐在伊瑪拉麵前的機動車道上,肆意的伸展著大長腿,手裡還舉著一杯香檳,對著她敬酒示意。

按理說,這樣顯眼又離譜的行為應當會得到大部分人的注意,但兩位行竊的搭檔卻好像完全看不到對方的存在。

“這次你們選錯人了。”伊瑪拉用眼神向男人表達了自己的感謝,低下頭和小女孩說話的瞬間,一輛灰濛濛的計程車從面前的道路上駛過,從穿著西裝的男人身上穿行而過,然後男人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小女孩立刻開始掙扎,連帶著剛才摔倒在伊瑪拉身後的女人也爬起來吵吵嚷嚷,並試圖上手硬搶。

女人並沒有去幫助小女孩,反而是直接對著伊瑪拉的衣兜伸出了手。

萬萬沒想到自己在來到這個城市第一天的時候就會收到這樣的“歡迎”,伊瑪拉順手把手機塞進一側的兜裡,然後用幾乎稱得上輕鬆的姿態,一手一個的就把一大一小兩個人按住,快速打量了她們一眼。

女人這才發現,對方看似沒什麼戰鬥力的手有著巨大的力氣,只一隻手就讓她感到了無法撼動的強硬。

“今天晚上會有大降溫。”伊瑪拉突然開口,頭一低,從墨鏡上方露出一雙淺到發金的琥珀色眼睛,彷彿是鎖定了獵物的大型貓科動物動一樣讓人汗毛聳立。

伊瑪拉不在意突然失去掙扎力氣地兩個人是怎麼想的,她在抓住人的瞬間就已經意識到,那個看起來穿著厚實的女人其實只是在薄薄的外套裡塞滿了塑膠袋讓自己看起來像那麼一回事而已。

她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你們兩個沒地方住,我是不可能發善心給錢的,如果我把你們丟進警局,你們還能好好休息一晚上,怎麼樣?”

“放屁,警局不可能讓我們待著。”女人突然嘶啞地開口。

“放心,我覺得他們會的。”伊瑪拉被突然傳來的鐘聲嚇了一跳,轉頭看了一眼遠處還沒停止執行的鐘樓,正好看到一輛警車緩緩駛來。

“?”被抓住的女人臉上露出‘你怕不是在放屁’的表情。

“需要幫助嗎?”駛來的警車上當然坐著兩位警官,副駕駛上更年長的那位看著這一幕笑了起來,他開啟車門走過來。

“我猜這肯定不是你的朋友。”年長的警官用那種非常熟稔的口吻繼續說著,沒問發生了什麼就伸手去腰帶上解下手銬。

“賓果。”伊瑪拉哈哈一笑,“小偷組合,好懸我抓住了。”

“老把戲了。”老警官笑著把兩個其實已經是警局常客的小偷拷起來,然後示意身後的搭檔來接手。

“女士們,恭喜你們得到了警局一夜遊。”坐在駕駛座位上相對年輕的警官有些好奇,但沒有著急開口,先把兩個被扣住的人塞進車裡。

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有詢問犯人,當然了,兩個被抓住的人也沒有狡辯。

今夜的大降溫能讓布魯德海文的夜晚飛速降至零下十幾度,搭配上泠冽的海風,對於她們這種甚至沒有合身衣服的流浪扒手來說,警局竟然也是個不錯的去處。

她們身上的案底已經很厚了,不介意在多一點“無關緊要”的小案件。

伊瑪拉看著二人被壓進車裡,這才抽出功夫和老警官擁抱了一下,看起來是早就認識了。

“我該說什麼呢,歡迎來到布魯德海文。”老警官拍了拍伊瑪拉的肩膀,伸手招呼自己的搭檔,“嘿,尤金,來見見新同事。”

“你好,尤金·格爾。”看起來還很青澀的男警官笑著伸出手。

“伊瑪拉·瑞德,澄清一下,我是個法醫,所以大概算做半個同事。”伊瑪拉也伸出手握住對方,笑著,“希望我們之後在工作上還是不要見面比較好。”

“哦,法醫。”尤金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點點頭。

“別做夢了,這可是布魯德海文。”老警官普爾曼翻了個白眼,“你會很忙,相信我。”

“真糟糕。”伊瑪拉撇撇嘴。

“再一次,歡迎來到布魯德海文。”老普爾曼聳肩。

-

出乎意料的小插曲過去,伊瑪拉之後的路程就顯得平淡了很多,打車來到了提前預定好的酒店,並順利入住。

伊瑪拉的博導朋友遍天下,老普爾曼警官就是其中之一。

老普爾曼在布魯德海文當了一輩子警察,不說是毫無汙點也稱得上兢兢業業。上了年紀後,他和大多數警察一樣,身體多少有些不舒服的地方也沒放在心上,結果沒想到格外嚴重,也還是她的導師找了熟識的醫生把老普爾曼轉到了紐約的醫院做了手術,才撿回一條命。

作為她導師當時唯一的學生,伊瑪拉自然也跟著前去探望過老普爾曼,並對這位開朗的警官印象深刻,二人這才熟悉起來。

前不久她剛剛經歷了一場幾乎差點顛覆她人生的意外,於是在事情結束後就想著要換一個生活環境,正好她導師接到了在布魯德海文擔任警局局長的老友的電話,這邊警局的法醫年紀已大,但年輕人中並沒有可以接班的存在,招新迫在眉睫。

得知伊瑪拉的打算後,她的導師思索了片刻就提起了這個工作機會,伊瑪拉自然沒有不同意的。

當然,來之前她也做了一些攻略,在今天之前,伊瑪拉並沒有把“混亂”這個詞太放在心上。

開玩笑,美國哪個城市不亂?作為一個在拉斯維加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伊瑪拉根本沒當回事。

結果今天一來就意識到了問題。

‘如果你需要,我建議你犧牲一些金錢,選擇安全度高的這幾個地方。’

酒店桌子上攤開著地圖,上邊圈出來了幾間公寓的地點,伊瑪拉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才剛剛出來就看到一個穿著警員襯衫和褲子的男人站在地圖旁邊說話。

“這算什麼?警員的直覺?”伊瑪拉調侃著,還是湊了過去記住他指出的幾個地點。

‘或者你可以簡單地稱之為,內部訊息。’男人挑眉,‘我們這邊正好有一個同事是布魯德海文人。’

“接受你的建議了……但是,如果我沒記錯,威爾,你今天下午不是要和萊利去約會,怎麼還是一副工作打扮?cosplay?”伊瑪拉疑惑地問。

‘我倒是想,不過很明顯,他有了突發事務。’另一個聲音加入,一個挑染了幾縷藍髮的金色捲髮女郎出現在屋子裡,她雙手抱胸看起來有些無奈。

“啊哈,畢竟是警察呢。”伊瑪拉左右看了看,試圖打哈哈地緩和一下氣氛,顯然這個女人就是剛才提到的萊利。

‘我沒有生氣,下午有個小女孩失蹤了,我能夠理解。’萊利搖搖頭,來到威爾身邊,相親相愛的兩口子交換了一個親吻。

“哈。”伊瑪拉翻了個小小的白眼,徑直走過去拿起桌子上的地圖。

“好了,你們兩個回自己屋玩,我要出門了。”拿起地圖轉過身,身後的小兩口便已經消失,伊瑪拉見怪不怪地走出門。

回來的路上已經順便租好了車,伊瑪拉動作流暢點火起步,衝著自己的目的地出發。

感謝老普爾曼,感謝威爾。

有了兩位警官的建議,伊瑪拉很快就定好了自己的公寓,並且和房東簽了合同,準備第二天就過來打掃一下入住。

忙了一整天,伊瑪拉終於安安穩穩地泡進了酒店的浴缸裡閉眼放鬆。

“新生活,乾杯~!”她舉起手裡的紅酒,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