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出院後,每天除了在家做做飯,打掃衛生,修修圖片,沒有再接單拍照。

這樣的生活,倒也另有愜意的風味。是自己獨自生活在夏城郊區所不同的,更多的是內心的安逸。

黎棠躺在地板上,夏末的荔城仍舊炎熱萬分,她盯著落地玻璃窗外的荔城大江,夕陽西下,團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依舊在眼前飄搖。

“發明空調的人,真的是神仙下凡。”

她自言自語著。

電話聲響起,她慵懶地挪動身子,伸出手到茶几上拿起手機。

看了一眼,是張芸。

她氣餒地嘆了一口氣,內心默數到3的時候,才接起電話。

“你在哪裡?”

“什麼事?”

張芸著急忙慌地說:“你爸摔了一腳,趕緊回來。”

黎棠坐起身子來,問道:“摔哪了?”

“腿。”

“你讓我爸接電話。”

張芸說:“你爸現在在休息,不方便說話,你趕緊回來。”

“我在外地呢,最快也要明天才回到家。”

張芸明顯地頓了頓,說:“那你明天什麼時候才到家?”

“估計也要明天下午。”

“行,你明天下午一定要回來。別告訴你弟,免得打擾他上學。”

黎棠無神地望著窗外,一架飛機飛過,留下一道很長的白色痕跡。

她說:“知道了。”

結束通話電話,黎棠再次躺在地板上,像蠕蟲一樣,游到西府海棠前。不在家的這幾天,它居然開了不少的花朵,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喂,你有幫我好好看家嗎?這段時間有沒有漂亮女人來過?”

“我明天就回夏城了,你要幫我好好看大門,不可以讓別的女人佔了我的巢。”

黎棠忽然想到什麼,立即起身,從包裡找出記事本。掌心大小的本子,已經快要寫完了,剩下最後一張空白的紙。

她看了看上面還未待辦的事情,翻來翻去,也只剩下幫穀雨拍照一事。

黎棠又拿出相機,把所有儲存卡看了一遍,沒有一張穀雨的照片,又翻了翻手機,還是沒有。

她呢喃著:“怎麼會沒有呢?”

“不可能啊。”

她將記事本最後一張紙撕下來,寫上:和穀雨合影。

接著,她將這張紙放在茶几正中央。

黎棠哼著歌,站在廚房做飯。

一條簡訊傳送進來,黎棠點開一看,是穀雨發來的,他說——晚上有應酬。

黎棠關掉手機,看著面前準備到一半的配菜,忽然就沒有心思繼續準備下去了。

她將所有的青菜和肉分裝進保鮮袋子裡,放進冰箱。

電飯鍋裡的米香味逐漸撲鼻而來,蒸汽閥一縷白煙直衝出來。

黎棠站在原地,看著它發呆。

直到電飯鍋上的數字變成0,她才開始運作她的關節。

她坐在窗前,心事重重。

生活變得很安逸,可是她好像沒有了活力,內心總有一種空虛的錯覺。

夜色漸暗,她點開一首熱情高漲的歌曲,隨著歌曲的音調起舞。在燈光下,踩著影子,大聲唱著歌,手舞足蹈著,自娛自樂。

她開啟電飯鍋,抱著留有餘溫的飯鍋,從冰箱裡拿出一盒牛奶,倒進去,用勺子攪拌成“粥”。

黎棠大快朵頤,吃著吃著,一滴眼淚掉進鍋裡。

她震驚地擦了擦眼角,沒有不舒服,沒有覺得難過,可眼淚就是掉進鍋裡了。

再也吃不下了。

她將剩下的一半牛奶拌飯裝在一個小碗裡,把鍋洗乾淨,捧著碗走出門。

一晚上漫無目的地在小區尋找流浪貓。

在地下停車場蹲守了許久,沒有找到一隻貓。

她也不知道,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又溜達到湖邊,兩隻白天鵝蹲在草叢裡棲息,偶爾發出嘎嘎聲。

黎棠坐在湖邊的石凳子上,吹著溫熱的風,樹葉發出沙沙聲響。她記得小時候,最喜歡和鄉下的爺爺奶奶過暑假了。

爺爺奶奶不會偏愛黎輝,會給她偷偷塞糖吃,也會給她講牛郎織女星,還會說說樹神的故事。

她抬頭,一片片白雲在暗黑的空中漂泊,走得很快很快。

黎棠在湖邊坐了很久,久到螞蟻沾滿整個碗口,都不曾察覺。

她拿起碗,幾隻螞蟻在她的手背上叮咬,疼得她拿不住碗。她撿起碗,將剩下的飯倒在了垃圾桶裡,接著拿著碗回了家。

推門走進去,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倒在玄關的地毯上,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穀雨滿面通紅,雙目緊閉靠在沙發上,汪良月正在給他解領帶,解襯衫釦子。看到黎棠進門,她手上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一股濃烈的酒味,瀰漫在房子裡。

兩人對視一眼後,汪良月擰乾茶几上的毛巾,給穀雨擦臉。

黎棠嘆了一聲,說:“不會喝酒,還老是出去應酬。”

汪良月說:“明哥酒量挺好的,是今天的客戶搞事情,想灌我酒,是明哥幫我擋酒了,他們非要讓明哥出醜。”

“那你要小心點,不要被潛規則了,職場上女性很容易吃虧的。”

汪良月無語。

黎棠又陰陽怪氣地說:“不過,被這麼帥又這麼有錢的領導潛規則,也不虧。”

汪良月沒有理會黎棠。

黎棠將碗放在洗碗盆中,才看到手背通紅,幾道明顯的抓痕。她將碗洗乾淨後,又煮了一壺濃茶。

給穀雨倒上一杯濃茶放涼,黎棠問:“你喝茶嗎?還是喝水?”

“不用,謝謝。”

黎棠忽然笑著說:“我又不會下藥,你怕什麼?”

汪良月將毛巾擰乾淨,坐在沙發上。

黎棠為她遞來一杯熱茶,她抬眼看著黎棠,說:“聊兩句?”

“可以啊,聊什麼?”

黎棠搬來凳子坐在她的對面,一隻手撫摸著茶杯,觀察著濃茶的溫度。

汪良月開門見山地問她:“你跟明哥什麼關係?”

黎棠瞥了一眼穀雨,他的呼吸聲變得紊亂又低沉,思索了一下,她說:“準確來說,現在是室友。”

“你想追明哥?”

黎棠點了點頭:“這不是很明顯嗎?他也知道。”

未等汪良月開口,黎棠迫不及待地問她:“你是不是喜歡他?”

汪良月從容鎮定,轉頭看了一眼穀雨,她說:“是。”

黎棠嘴角微微上揚,說:“我猜到了,也是非常明顯。”

她挪開了記事本,拿起被壓扁的煙盒,從中拿出一根菸放進嘴裡,點燃。

汪良月看得直皺眉頭,她的嘴角抹著一絲冷笑:“抽菸可不是一個好習慣,明哥不喜歡別人抽菸。”

黎棠沒有理會她的嘲諷,而是笑著問她:“我突然出現,是不是打擾到你了?需要我再回避一下嗎?”

忽然間,汪良月白皙的粉底下,閃現出一抹羞恥的紅暈。她剋制著自己內心的不安,拿起面前的濃茶喝了一口。

“我只是送他回來,他今晚醉得厲害。”

黎棠說:“要是我,我也會這麼做。”她望著落地窗外的夜景,淡淡地說:“剛畢業就碰到這樣的好領導,有房有車,長得也不賴,誰看了不迷糊。只要上位,就是坐享其成。”

“我跟你不一樣。”

黎棠說:“是不一樣,你的出生比我好。”她深深抽了一口煙,說:“但有一點我們是一樣的,都是社畜。這麼熱的天,還要在外面奔波工作賺錢,辛辛苦苦一天,賺到的還沒有人家隨隨便便去看一場演奏會的票價錢。”

黎棠越說笑得越大聲。

汪良月自以為掩飾地很好的秘密,卻在不經意間被一個從未接觸過的女人揭露,她的嘴角僵硬地扯出一抹掩飾內心不安的微笑來。

汪良月打擊著黎棠:“我跟明哥認識4年了,每天朝夕相處,以我對他的瞭解,他需要的不是一個家庭婦女。”

“那他需要什麼?”

汪良月沉默。

黎棠輕輕彈了菸灰,菸灰掉落在一個紙盒子裡,接著說:“既然這樣,你我就是情敵了。假如我成功上位了,你覺得你現在的職位會不會不保?”

汪良月聽著黎棠肆意的笑,直冒冷汗。

黎棠追問:“再假如,他要是知道了你喜歡他,你猜又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黎棠宛如炮彈珠,一發一發地朝著汪良月發射:“你要不要先衡量一下,感情和工作,哪一個對你來說更有勝算?”

黎棠抽完最後一口煙,一團濃霧籠罩在她的面前,她張了張嘴:“但是我們也假如一下,你成功上位,工作、金錢、名利,你都有,但是需要你搏一搏,就看你想不想賭一把了?”

汪良月說:“我不會趁人之危。”

“但我會。”黎棠咧著嘴大笑。

汪良月垂眸,嚥了咽口水。

“你要是不需要我回避,我今晚說不定就拿下他了。”黎棠說:“那你就沒有機會了。”

汪良月喝完了一杯茶水,黎棠又為她添了一杯。

“那是你的事。”

黎棠觀察著穀雨,轉頭對汪良月,一臉誠懇又抱歉地說:“剛剛那一杯茶,我放了點瀉藥,咱倆既然是情敵,像我這麼小氣的人,肯定會公報私仇的。”

汪良月大驚失色,大步走到衛生間扣喉。

穀雨的嘴角微微上揚,憋著笑。

黎棠又點了一支菸,哼著小曲,走到衛生間門口,敲了敲門,問:“需要幫忙嗎?”

汪良月開啟了門,重重的語氣:“不需要,謝謝。”

她拿起了自己的手提包,走了出去,門被重重地關上。

黎棠走到客廳,拿起那杯快要涼掉的濃茶,放在穀雨面前:“別裝了,濃茶可以喝了。”

穀雨微微睜眼,接過濃茶。

黎棠冷冷地問:“我是不是也打擾到你的春宵一刻了?”

穀雨仰頭喝下濃茶,呵呵兩聲:“我動都動不了,能做什麼?”

黎棠看著穀雨一口將濃茶喝下,又為他倒了一杯。

“這一杯是放了情絲繞的,喝了會愛上我。”

穀雨笑了出來:“你哪裡來的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毒藥?”

“小時候偶然間得到了某位大家的真傳。”

穀雨又喝了一口濃茶,口乾舌燥讓他很不舒服,他好奇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沒睡著?”

“你睡著的呼吸聲不是這樣的。”

穀雨淺笑一聲,他的雙目佈滿血絲,臉和脖子通紅。他扭了扭脖子,說:“你今天廢話實在是太多了,聽得我都犯困了。”

“你愛聽不聽,我今天就是不喜歡她。”黎棠站在落地玻璃前,看著玻璃上的倒影,自己抽菸的身姿實在沒有美感。

她又低語了一聲:“平時無所謂,今天就是不喜歡。”

果然,是鮮花和野草的區別。

穀雨又一口氣喝下濃茶,捂著自己的腦袋,深呼吸著。他笑著說:“沒想到她平時那麼能說會道的人,在你面前居然啞口無言。”

“工作和感情是兩碼事。”黎棠把煙掐滅,緩緩說道:“明天我要回夏城了。”

他看著她,沒有說話。

黎棠緊抿雙唇,歪著腦袋注視著他,思考片刻後,說:“真的不考慮讓我上位嗎?”

穀雨:“沒興趣。”

黎棠又問:“是對我沒興趣,還是對女人沒興趣?”

他回答道:“都沒興趣。”

“那你對什麼有興趣?”

穀雨靠在沙發上,望著頭頂上的白熾燈說:“什麼都沒興趣。”

黎棠站在她的面前,低頭看他:“那你覺得,我還要繼續追你嗎?”

他垂眸看著她:“隨便你。”

黎棠彎腰,靠近他的臉,盯著他那紅得好似吸血猛獸的雙眼,問他:“那你希望我追你,還是我不要追你?”

“不知道。”

一股濃郁的橡木香氣,交織著穀雨身上的鳶尾花香味,瀰漫在兩人的鼻息間。黎棠捧起他的臉,咧著嘴大笑:“那你等我回來,再沾花惹草,我就不追了。”

一隻大手掌,驀然捂住黎棠的臉,將她推開,一不小心,她整個人倒在地上。

黎棠一聲慘叫,罵了他一句:“你要謀財害命啊?”

穀雨今晚喝了很多酒,看起來醉得很厲害,只是稍微保留了一點清醒。

他伸出手,把黎棠拉了起來。看著她滿是抓痕的手背,問道:“手怎麼了?”

黎棠這時才發現手背上火辣辣的癢,一臉喪氣:“今晚去喂貓,貓沒喂到,反倒是餵了一個螞蟻窩。”

穀雨深呼吸一口氣,起身去拿藥箱。

他拿出藥水,塗抹在她的手背上,一邊抹,一邊吹氣。

黎棠看著她,脫口而出:“要不,你考慮一下跟我結婚吧?”

“不考慮。”

“這麼好的男人,居然不跟我結婚,真的好可惜!”

高高壘砌的圍牆,一點一點的,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