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不記得睡了多久。

醒來時,外面的天已經黑了。他看了一眼手錶,8點36分。這一次沒有做噩夢,沒有夢見那個長髮的女人,睡得挺踏實的。

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

穀雨在黑暗中坐起身,開了燈,屋裡霎時間變得亮堂起來。

他走到院子外開門,是林昭。

林昭拎著一個黑色袋子,裡面有活物在活蹦亂跳,不停撞擊著塑膠薄膜,發出吵鬧的聲音。斗笠掛在脖子上,細細的繩子勒著她的頸部。

“明哥,我來給你送點海鮮吃。這些都是今晚賣剩下的,放過夜不大好,拿來給你嚐嚐。”

穀雨接過袋子,很沉。

“都是一些小魚小蝦,希望你不要介意。”

林昭笑得很靦腆,眼睛裡閃著光。那一刻,穀雨多想罵罵王思禮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放著這麼好的一小姑娘不要,天天在外面沾花惹草。

穀雨說:“怎麼會,你吃飯了嗎?”

林昭搖頭,說:“今天的海鮮剛剛送完,正準備回家吃飯。”

穀雨拿著袋子跟林昭說:“留下來一起吃個飯吧,這麼多我一個人吃不完。”

林昭依舊脫去水鞋,擺在門口的側邊,微微低著頭,跟在穀雨的身後。

進了屋,穀雨將整個袋子放進水槽,他回頭問林昭:“你喜歡怎麼吃?”

林昭脫下斗笠放在椅子上,又摘下頭上那塊藍色的花巾,她的臉完全露了出來,線條很柔和,輪廓很清晰。黑色的長髮編成辮子,用了一根粉紅色的頭繩紮在腦後,她挽起袖子,走到穀雨的旁邊:“我來洗。”

她很熟練地做起了清洗海鮮的工作,穀雨看著他,內心又將王思禮罵了一頓,他背過身去,輕聲道:“這王八犢子真是瞎了眼。”

“你說什麼?”

“沒事。”穀雨笑著給林昭遞過去一個盆子。

水槽裡滿是跳來跳去的海蝦,大大小小都有。還有幾條小魚,小章魚,幾隻螃蟹,貝殼類的海鮮也有許多。

林昭說:“都是賣剩下的,餐廳都喜歡大一點的海鮮,平時這些小的海鮮都會被挑剩下,基本是送人,或者留著自己吃。”

“這些都是你趕海撿的?”

她“嗯”了一聲,笑得很開心。

“小昭真厲害。”

不到一會兒的功夫,海鮮就被林昭清洗好並且分裝出來。

穀雨問她:“白灼蝦,煎魚,章魚和螃蟹清蒸,貝殼類的小炒,怎麼樣?”

“可以,但是有蔥薑蒜嗎?”林昭看著廚房偌大的空位,卻很少醬料,一看就是很少開火做飯的,她難免有疑問。

穀雨從冰箱裡拿出一袋子蔥薑蒜,笑著說:“前幾天登島時,剛好看到一位婆婆在街邊賣菜,買了一些,為了吃海鮮準備的,你看夠不夠?”

林昭接過袋子,開啟看了一眼,說:“夠用了。”

穀雨站在一旁,似乎失去了主導位置,他好像才是這個家的客人。他正要幫忙,林昭卻說:“我來吧,給你嚐嚐我的手藝。”

穀雨竟然有些自愧不如,看著林昭手腳麻利地備菜做飯,他問:“你在家經常做家務嗎?”

林昭低頭切薑片,說:“嗯,我阿爸阿媽經常在海邊幹活,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在做。”

穀雨站在一旁:“你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家裡就我一個。阿爸阿媽感情不太好,一個愛喝酒,一個愛賭錢,經常吵架,所以不會有弟弟妹妹。”

林昭輕描淡寫地講著她的家庭,穀雨突然想到了太陽花,她如太陽花一般,生命力很旺盛,能適應惡劣的環境,永遠充滿朝氣,堅韌又熱烈。

“明哥你呢?”林昭很迅速地切好要用的配料,又快速把粘板菜刀清洗乾淨。

“我從小被養父領養,養父沒有結婚,他沒有子女,我也沒有兄弟姐妹。”穀雨靠在冰箱門前,看著林昭做飯。

“我聽阿禮講過。”林昭的眼裡只有忙不完的活,她像永動的機器,停不下來,她拿起蒸鍋,放在電磁爐上,跟穀雨說:“明哥,你先去坐會,一會就能吃了。”

穀雨垂眸看了一眼林昭的雙手,話鋒一轉,問她:“家裡只有泡麵,沒有其他主食了,吃嗎?”

“炒麵怎麼樣?還是水煮?”林昭往鍋裡倒滿了水,在鍋裡架起三根筷子,接著將一盤螃蟹放在上面。

“你喜歡吃炒的還是煮的?”穀雨順手把剩下的蔥薑蒜放在冰箱裡,看著空空的冰箱,他想,確實得買點什麼東西放進冰箱才行了。每天出去跟遊客搶飯吃,也不是辦法,天天吃泡麵也不太行。

“炒麵吧,和海鮮搭配好一些。”

“行。”穀雨從櫃子裡拿出來幾盒泡麵,林昭看著麵碗裝的泡麵笑出了聲。

兩人站在爐火前傻笑著,穀雨有那麼一刻,很希望時間暫停一下,這難得擁有的家的感覺,他希望可以多停留片刻。

雖然他沒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親人是怎樣的相處模式,但此時此刻,他認為一定是這樣的。

穀雨和養父的相處,極為陌生,養父給了他安全成長的環境,但是沒有給過他家的溫暖。他不知道什麼是愛,不知道怎麼關心別人。他生性淡漠,對身邊來來往往的人,都不太關心。

所有需要處理的人際關係,他統統交給助理去做。他怕麻煩,也怕被別人拆穿他這一缺陷。

如同當年給王老頭兒寄去的營養品,署名是他的,用心做事的卻是他的助理。

門鈴聲響起,穀雨放下手中剛拆下來的泡麵碗塑膠薄膜,走出去開門。

黎棠站在門外,右手舉著兩瓶紅酒,左手拎著一袋熟食,問他:“有空陪我喝一杯嗎?”

沒等穀雨的反應,她跨過門檻,徑直走進屋內。剛走到院子就聞到一股海鮮味道,她開心地問:“難道你是先知?知道我要來,提前蒸海鮮。”

回過頭來,黎棠站在玻璃門前,沒有再往裡走,看著正在鍋爐前忙活的林昭,她扭頭望向穀雨,挑著眉毛問:“原來有人啊?”

林昭聽到聲音,回頭看向黎棠,打了聲招呼。

穀雨走到跟前,說:“進來吧。”

他走到餐桌旁,小聲地跟林昭說:“酒鬼又來喝酒了。”

林昭看著黎棠手上的兩瓶紅酒,淺笑一聲,說:“看來得提前準備解酒湯。”

黎棠帶著疑惑慢慢挪進屋內,她把兩支紅酒放在餐桌上,又將另外一袋東西擺放上去,扶著椅子的椅背,看著林昭說:“不好意思啊,我來打擾你們了,我不知道你們……”

林昭看出了黎棠臉上的疑惑,又聽出了她話裡話,急得放下剛剛掀開的鍋蓋,不停地搖擺雙手,說:“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我就是來給明哥送點海鮮,順便蹭個飯吃而已。”

穀雨給她們兩互相介紹:“黎棠,林昭。”

“你叫我小昭就行了。”林昭轉身把蒸好的螃蟹取出來,放在餐桌上,又轉身,麻利地去做第二道菜。

黎棠抓了抓頭髮,看著那盤還在冒煙的清蒸蟹:“我還以為……你們是……”話沒說完,她自個倒是先尷尬笑了起來。

穀雨沒說話,站在廚臺前,燒了一鍋熱水,把蝦往裡倒,他看著手錶默數時間,水咕嚕咕嚕冒泡,不一會就起了泡沫。

林昭說:“我跟明哥不是那種關係。”

“明哥?”黎棠將她帶來的兩盒熟食拆開,拿出一盒滷鵝,一盒牛雜,她抬頭看著穀雨的後腦勺,一把卷曲的小苕帚頂在他的腦袋上,可愛極了。

她問穀雨:“你不是叫穀雨嗎?”

穀雨把電磁爐的開關轉到“OFF”上,拿著瀝水勺把蝦一個一個撈起裝盤,他轉身把盤子放在餐桌上,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上,輕聲地說了句:“有兩個名字。”

“我記得阿禮講過。”林昭看了穀雨一眼,說:“叫明……明…”

“明語。”穀雨沒有回頭,起鍋燒油,爆炒貝殼。

“穀雨,明雨。”黎棠坐在椅子上,看著穀雨的背影:“你出生的時候下雨嗎?”

“語言的語。”穀雨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腦袋裡閃過一些破碎的片段,他沒太在意,重新拿著鍋鏟翻炒。

黎棠說:“明語。兩個名字都挺好聽的嘛。”

她又問:“你為什麼有兩個名字?”

穀雨單手抓著炒鍋顛了三兩下,林昭拿了一個大盤子放在他的右手邊。穀雨一邊裝盤,一邊回答黎棠的問題:“明語是我小時候的名字,後來跟了養父,隨他姓,他給我起了另一個名字。”

黎棠匪夷所思地看著穀雨,手中拿著的一大塊鵝肉變得索然無味,所有思緒都放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

林昭端盤到餐桌上,又幫著把廚臺上的水漬擦乾淨,黎棠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他們倆在眼前忙活。

穀雨簡單地把三條小黃魚煎好,就將炒麵的工作交給了林昭。他走到一樓衛生間對面的那間小房子,找了一把啟瓶器。

稍微費了點力氣,才將兩瓶酒開啟。

“沒有醒酒器,將就喝吧。”穀雨把木塞扔在餐桌下的垃圾桶裡,又從櫃子裡拿出三個高腳杯,他轉頭問林昭:“小昭,你會喝酒嗎?”

“我不會。”林昭把面炒好,裝了盤,又迅速地趁著鍋還熱乎,三兩下就將鍋洗了,把灶臺擦洗乾淨。

穀雨放回一個高腳杯,只拿出兩個來,放在桌面上,倒了兩杯,將其中一杯,推到黎棠的面前。

三人坐在一起吃飯,林昭以水代酒和他們兩乾杯。

“小昭你是本地島民嗎?”黎棠夾起一條小黃魚,認真地挑著刺。

“嗯。”

黎棠抬頭,看著她說:“哪天你有空,可以讓我拍幾張照片嗎?”

林昭不解地看著她,她說:“我是攝影師,我帶相機了,想給你拍個照片,你的衣服很好看,很有特色。”

林昭低下了頭,有些害羞。

穀雨鼓勵她說:“拍吧。”

對面的女人是有些神經質,可當下,穀雨驚奇地發現她還是有好的一面。

黎棠問:“明天吧,明天你有空嗎?”

“明天要趕海。”

“就拍這個。”

穀雨挑眉看向黎棠,似笑非笑:“你明天醒得過來?”

“我的酒量很好的。”

林昭和穀雨兩人相視而笑,黎棠氣急敗壞,不停地向他們解釋前一晚的狀況是意外。

三個人酒足飯飽,黎棠不出意外已經躺下了。她被扶到沙發上躺著,林昭還不忘給她蓋上毛毯。

穀雨站在洗碗池前,滿手的泡泡,認真地刷著每個碗每個盤子。林昭站在她的身邊,接過他洗了第一遍的碗,放在第二個水龍頭下衝洗乾淨。

“我自己來就好了。”

“沒事,閒著也是閒著。”林昭手腳很麻利,做事不含糊,和穀雨這個慢性子比,他自愧不如,出於職業習慣,他總是慢吞吞的。

屋外一聲巨響,煙花燦爛綻放,屋內跟著躍進一道道五顏六色的光。

林昭將洗好的餐具放在一旁乾淨的位置,她說:“後天晚上就要舉辦篝火晚會了,一定很熱鬧。”

她深吸一口氣,和穀雨說:“明天還是後天,那個人也會來。”

穀雨轉頭看著他,從他的角度,正好看到林昭的頭頂。

又一次犯了難,穀雨多希望黎棠不要醉倒。

屋外的遊客看著煙花,不停地在歡呼著。煙花持續放了三分鐘才停止,又響起稀稀拉拉的小型煙花的聲音。

許久之後,林昭開口:“明哥,我知道我想要什麼了。”

“那就好。”

穀雨送走林昭,站在門外看著不遠處的海灘,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那裡玩耍,街道上還有許多行人互相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