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清攝政裕親王福全的眼中望出去,天地之間,已經是一派大勢已去的景象。

他所在的定福莊,攝政裕親王的旗幟猶自飄揚,可四下望出去,卻已經是一片兵敗如山倒的慘狀,不,其實也不是太慘,因為死掉的人好像也不是很多。只有小辛莊、定福莊、小辛莊南面的樹林,還有王村以北的麥田中發生了規模比較大的戰鬥,雙方的死傷估計不會超過五千,相對於十八萬人的參戰部隊而言,這點死傷並不算什麼。

之所以會這樣,那是因為今天的戰場上有太多“兩面忠”和二五仔了,可以說大部分參戰的官兵,都存著那邊勢大就投靠那一邊的心思,真正願意為主子死戰到底的只是極少數。

哪怕福全在戰前用銀子把下面人餵了一遍,用處也不是很大,畢竟收錢辦事兒可能還有個會不會的問題,白拿錢不幹人事兒誰不會?

吳世珏收了他七十五萬兩,不僅不幫著打康熙,還幫康熙打他福全!

真是喪盡天良啊!

楊起隆這麼些年得了他那麼多的好處,這會兒人影都不知道去哪兒了?大概是看到苗頭不對,領著一萬出頭的北洋新軍跑路了吧?

真是一點義氣都不講!

還有索額圖、明珠、穆佔、巴海、喇布、鄂扎、張雲翼、趙良棟、王進寶、釋迦保這些人,全都是陰險小人!

之前他們都口口聲聲說康熙是昏君,康熙為人刻薄陰險,心胸狹窄,言而無信,暴虐不仁,是古往今來少有的昏君暴君,堪比隋煬帝和商紂王。現在怎麼都投靠隋煬帝和商紂王了?簡直不忠不義!

最可恨的就是那個範承勳,剛剛捱了一兩輪炮擊,應該也沒死幾個人,就來了個臨陣倒戈,結果他就成了一群叛徒的帶頭大哥

他這一帶頭,別人再倒戈就沒那麼扎眼了!

而康熙這個堪比隋煬帝和商紂王“清廢帝”(他已經被議政王大臣會議罷免了)也真夠狠的,居然親率六七千騎兵向福全右翼的兩萬多蒙古騎兵發起了騎兵突擊!

這可是皇帝親自率領騎兵衝擊!

哪怕康熙那邊的八旗馬甲兵士氣再低,到了皇帝帶他們上的地步,也還是能提起一點兒精神的.親自帶領騎兵衝鋒的皇帝,李存勖那個坑貨之後還有誰?

那些蒙古騎兵,雖然人數多達兩萬幾千,但蒙古騎兵從元末開始,就一直害怕近戰肉搏。不過他們雖然不中用,被康熙帶著騎兵一陣猛衝就打崩了,但相對而言,還是對得起福全發給他們的軍餉的至少沒多少蒙古人叛變,而且他們的死傷也是各部之中最多的,被康熙的八旗馬甲一突擊,一追殺,至少放倒三千多!

另外,這些蒙古騎兵也不是完全送人頭的,他們也射死射傷了兩三百八旗馬甲——因為福全給這些蒙古騎兵支了糧餉,所以他們這兩年都能脫產訓練,別的沒練好,騎射的能力倒是提升了不少,而且也有了好弓好箭,即便射不穿八旗兵的布面鐵甲,射個沒有具裝的戰馬倒是還行。

不過這些蒙古騎兵也就到此為止了,在康熙親率的八旗馬甲頂著他們的箭雨衝到他們跟前後,這些蒙古“勇士”就毫無懸念地崩潰了。

他們這一潰,那個喪盡天良的吳世珏,那群不忠不義的陰險小人,就全都排著上康熙的賊船!

而他福全,這就算完了!

想到這裡,福全心裡頭那個絕望啊!

他養了那麼多人,花了那麼多銀子,事到臨頭不幫他打康熙也就罷了,還那麼多人幫著康熙來打他,他還活個什麼勁兒?

“萬歲!萬歲!萬歲.”

福全想著要不要尋短見的時候,突然又一次聽見了山呼海嘯的歡呼聲,他抬頭一看,就看見好幾千騎兵已經在一面黃龍旗的引領下,出現在了定福莊外圍。

而此時的定福莊周遭,已經被忠於康熙皇帝的清軍給團團包圍了!

其中的不少人,好像還是原來跟著福全打康熙的呢!

現在全都變成了康熙的走狗,真是全然不知道忠義為何物啊!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那麼不知廉恥,至少守在定福莊這裡的京旗護軍還沒有倒戈,剛才還奮力打退了索額圖、明珠、穆佔三人指揮的兩三千兵丁的幾輪猛攻,殺得定福莊周圍伏屍數百。

看到定福莊有點難打,索額圖、明珠、穆佔也只好領著手下退開一些,但並沒有退走,而是守著定福莊北、東、南三面的通道,不讓福全輕易突圍。

這是要置福全於死地啊!

而福全一時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就在他芒芒四顧,不知所往的時候,越來越多忠於康熙的清軍從四面八方湧來,將定福莊團團包圍,這下福全就是想跑也跑不出去了。

就在福全望著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的敵人感到絕望的時候,忽然就看見從那面黃龍旗下跑過來幾騎黃馬褂,一直飛馬到了定福莊外,然後放慢馬速,繞著定福莊開始奔跑,一邊跑還一邊嚷嚷。

“皇上有旨,只問首惡,不問脅從,除福全之外,一刻鐘內出降可以免死,一刻鐘後殺無赦!”

除福全外

福全聽見這話那叫一個傷心絕望啊!

憑什麼呀?

他叫福全有什麼錯?那時阿瑪給起的名兒,憑什麼就不能饒了?

福全正在心裡埋怨順治起錯名的時候,原本還守著他的那些京旗護軍,全都見著活路了,也不和福全招呼一聲,馬上就開啟了定福莊的四門,然後如洩洪一般往外湧去,有些個還等不及,乾脆來了個翻牆而出,就怕耽誤了活命的時辰!

沒過一會兒,福全身邊就只剩下區區十來個人了,為首的就是那個那拉蘭兒的便宜哥哥那親,他沾了便宜妹子的光,當了福全身邊的一等護衛,沒想到還挺忠心的。

福全正感動的時候,那親就和另外幾個護衛擁到了福全的身邊,福全還以為他們要保護自己殺出去,趕忙哭著對他們道:“已經衝不出去了,本王連累你們.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

福全剛剛感動了一半,他就發現自己被這幾個護衛扭住了胳膊,那親還抽出一把匕首架在了福全脖子上,然後大聲呼喊:“皇上,奴才那親抓到逆賊福全了!”

福全一聽這話,這心都碎了,這人心也太險惡了吧?

當福全見識到人心到底能險惡成什麼樣的時候,康熙則忍不住直皺眉頭——這些福全的護衛那麼多事兒幹什麼?讓福全一個人在定福莊裡死了不好嗎?還把他押到自己跟前下令斬首顯得太不仁慈,留著又是個麻煩,看來只能悄悄弄死了。

拿定了主意,康熙就板著面孔,抬手一指福全,沉聲道:“福全,你可知罪?”

福全被兄弟康麻子這麼一問,也是一激靈,終於從混混沌沌中清醒過來了,也發現自己成了階下囚。

清醒過來的福全知道自己死定了,所以也就豁出去了,模仿北京外城那些混混鬥狠時候的做派,眼珠子一瞪,哼了一聲道:“我有什麼罪?我堂堂大清攝政王,頂天立地好男兒,能有什麼罪?”

“你,你造反!”康熙怒喝道。

“我造反?”福全一臉不服,“明明是你造反!你勾結吳三桂造反!”

“我造反?我是皇上!”康熙麻顏大驚,“皇上怎麼可能造反?”

福全義正言辭道:“皇上怎麼不能造反?天下為主君為客!你雖為君,但是禍害大清,又造成天下分崩,百姓離亂,還認賊作父,當了吳玄燁,如何不是造反?”

“你,你”康熙那叫一惱火,“你說的都是《天下為公論》上的歪理邪說.”

福全哼了一聲:“《天下為公論》上的道理歪不歪,自有後世評論.但是議政王大臣會議早就將你罷免,你已經不是大清皇帝了!我是奉議政王大臣會議之命來拿你入京,所以我不是反賊,你才是反賊!”

“你,你,反了,反了”康熙真的惱了,而且也動了殺機。

福全的這番話是在動搖大清帝制的根基啊!

而且如今的天下,實行了近兩千年的帝王專權之制正在遭受大明虛君共和制的嚴峻挑戰,都有點搖搖欲墜了。

這個挑戰可不是隨便一說的!因為在東亞這一塊,大明和大明之前的漢家封建王朝就是“文明的燈塔”!

現在“燈塔”都否定君主至高無上的權力,開始搞虛君共和了,大清的帝王專權怎麼會不動搖?

這個大清向來是有議政王大臣會議制度的,再早一些還有四大貝勒共議國政制。

實際上,歷史上大清的帝王專權之制就是康熙這個“聖祖”一步步確立起來的。在康熙擒鰲拜之前,大清的議政王大臣會議權力還是很大的,是康熙掌權後,才慢慢削去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權力,最終將之變成一個空名。

但是現在,大清還沒有帝王專權的傳統,對於大明現在實行的國人議政制也是比較認同的.而順治、福全又加強了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權威,甚至搞出了罷免皇上的鬧劇!

從這個角度來說,福全和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所作所為,還真的不是一場簡單的造反,而是一場革命!一場“共和革命”,是大明的共和革命外溢到了大清,嚴重動搖了大清的君主專權。

雖然康熙這個反D帝王成功鎮壓了大清的共和革命,但是革命的火種已經撒出去太多了,他如果不能儘快撲滅火苗,重新確立自己的帝王權威,搞不好這個共和革命的麻煩就沒完沒了了。

想到這裡,康熙鐵色鐵青,對左右道:“來人,將篡國逆賊福全打入囚車朕要帶著這個逆賊回京!

朕還要召集所有的議政王和議政大臣,當著這個逆賊的面開會討論到底誰是逆賊?”

聽著康熙冰冷的語言,擁在他周圍的那些擁有議政王和議政大臣身份的大清奴才們都忍不住一哆嗦這個皇上是要秋後算賬啊!

看來大家的投降是投錯了!

雖然知道錯了,但現在也只能留得青山在了.

康熙在永定河之戰中雖然大獲全勝,但實際上並沒有全殲福全的軍隊還是跑掉一些的!譬如楊起隆的一萬餘人就逃回了天津衛城。

還有以龐青龍為首的一批順天府境內的團練頭子的武裝,也因為熟悉地形,善於逃跑,從而順利從戰場逃脫,跑到了永興河東岸。隨即這些人也馬上拖家帶口往天津衛轉移。

另外,福全的攝政王護軍也沒有覆滅——這支軍隊主要由“鰲黨殘餘”控制,戰士又多是索倫人、巴爾虎人,不僅戰鬥力很強,而且跑路撤退的能力也是一流。看到情況不對,也都紛紛逃散。一部分人逃去了天津衛,也投靠了楊起隆,還有一部分人則跟著豪格的長子齊正額逃回了北京城。

所以北京城內,頓時就陷入了惶恐!

而順治、布木布泰和那拉蘭兒,也都在第一時間得知了噩耗。

在攝政王府的大殿外,那拉蘭兒的貼身侍女們正緊張注視著周圍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就要趕緊回報。而大殿之內,福全的正室西魯克氏,福全的側福晉那拉氏,正端坐在椅子上,聽著連夜逃回來的齊正額報告永定河之戰的情況。

“.福晉,側福晉,昏君的大軍馬上就要進入北京了,再不跑就來不及了!我手上還有幾個人,護著你們往天津逃吧,天津是楊國舅的地盤,也許還能支撐一陣子。”

那拉蘭兒認真的聽著,連頭上的飾物也稍動。而一旁的西魯克氏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完全沒了主張。

“姐姐,”那拉蘭兒俏麗的面孔上表情凝重,看著快要哭癱的西魯克氏道,“您先帶著豐兒逃到天津衛去我留在北京應付局面吧。”

“你留下?”西魯克氏看著這個搶了自己丈夫的女人,沒好氣地問,“你留下做什麼?”

那拉蘭兒嘆了口氣:“爺也許還沒死,總要有人試著撈他!我哥手裡還有軍隊和地盤,而且我又是側福晉,皇上怎麼都不至於殺我!但是姐姐你留下就難說了.”

西魯克氏打量了一下那拉蘭兒,心說:康熙是不至於殺你.就怕他饞你的身子啊!

想到這裡,西魯克氏也只能輕輕一嘆,點點頭道:“也罷,我就和豐兒、安兒一起走一趟天津衛吧!”

齊正額點點頭,“好,我馬上安排。”

“等等.”

“怎麼?側福晉,您是不是想一起走?”齊正額還以為那拉蘭兒改主意了,也想跟著一起逃。

“不,”那拉蘭兒搖搖頭,“你們馬上走悄悄走,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要不然我哥也不一定能保住豐兒、安兒!而且要趕快走,不要片刻耽擱!”

她說的“豐兒”和“安兒”,名叫愛新覺羅.昌豐和愛新覺羅.昌安,是福全的長子和次子,在福全被俘後,其中的昌豐理論上就是福全勢力的“主公”了。

康熙到達北京之後,多半是不會放過他們倆的,所以那拉蘭兒一定把他們送走。而且還要悄悄送走,這樣那拉蘭兒就能把這兩個兒子的去向推到西魯克氏身上。

至於她自己.總要有人替福全料理後事吧?

慈寧宮,一箇中年和尚,這個時候正撲在一個胖大媽的懷抱裡面痛哭流涕.

“福全要沒了,福全要沒了都是貧僧的錯,貧僧不應該出家當和尚,更不應該下山來摻和凡間的事兒,這可如何是好?額娘,你說玄燁他會殺福全嗎?”

這和尚當然是順治了!

他現在真是快悔死了!

早知道會這樣,當年出什麼家?當皇帝不好嗎?就算要出家,也不用上五臺山,就在紫禁城裡面出家,當個太上法皇,讓福全當皇帝,這樣多好?修行和治國兩不誤。

現在好了,兒子給他坑死了!

這可怎麼辦好?玄燁那小子好像挺狠的,沒準會殺福全的。

所以順治就只能來找他的母親布木布泰想辦法了。

老太太這些日子看著兒孫胡鬧,卻使不上勁兒,只好一個人在慈寧宮裡面唸經,也不摻和。現在順治果然搞砸了,跑來求她。

可她又有什麼辦法?

老太太嘆了口氣:“福臨.你走吧,快走吧!有多遠走多遠!”

“什麼?”順治大和尚一愣,定定地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苦笑道:“你要不走.死的可就不僅僅是福全一個了!”

“我,我”順治嚇得一頭冷汗,“難道玄燁他,他還要殺我?”

老太太看了看兒子,低聲道:“福臨.你,什麼時候活過?你早就已經死了!”

“我,我”順治驚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他死了!

康熙殺他都不用擔弒父的罪名!

想到這裡,他猛地站起身,轉身就往外跑,才跑到慈寧宮院子門口,就忽然好像中了定身術一樣站在那裡,用顫抖的聲音說:“玄燁.你,你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