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宴氣氛並不熱烈,乳母抱著薇兒出來走了一圈,老太太給了塊玉佩,大房給了枚金鎖,一切都中規中矩,席面也普普通通。老太太不滿薇兒又是女兒,晚輩們自然也不冷不熱。換做以前,水清樺一定把眼淚都嚥進肚子裡,暗自神傷,現在她對這些所謂親人不抱任何幻想,也就沒有失望,只管帶著兩個大女兒埋頭吃飯。

她不找事,事會找她。

五歲的小侄兒季芃跑過來:“三嬸,我想吃你做的水晶糕,你都好久沒做了。”

水清樺溫柔地笑笑:“三嬸身子不好,下不得廚房,得必居的水晶糕比三嬸做得好吃多了,回頭叫你娘買給你啊。”

“不嘛,你做的好吃,我現在就要吃!”季芃小身子一挺,發出尖利的叫聲,撲過來小手一把揪住水清樺的衣角。

水清樺往後讓了一下還是沒躲過,便掰開他的小手,示意大房的丫鬟帶走他。季芃愈發惱怒,小拳頭朝水清樺揮舞著,嘴一咧,眼淚水滂沱著就下來了。

“我說三弟妹,一個水晶糕而已,能費多少功夫?至於弄得孩子哭嗎?”談氏妝容精緻的臉上覆滿寒霜,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水清樺冷冷地看了談氏一眼,面無表情:“大嫂見諒,我剛出月子,又在病中,實在沒力氣下廚房。”

“我弟弟喜歡你做的糕是看得起你,你還拿喬!”季節噔噔走過來,小臉上的表情和談氏如出一轍。作為長孫,季節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最是驕縱。

水清樺強忍住厭惡:“這樣和長輩說話,就是季家長孫的風範?”

“你算哪門子長輩,一個窮秀才的女兒!”到底是小孩子,季節一著急,把他娘在房裡說的牢騷話學了出來。

水清樺笑了,說出來的話字字如刀:“我爹是窮秀才不假,可也有功名在身!”季節的爹出事後,功名被奪,如今只是個白身。

這一刀戳得穩狠準,正中季家最痛的傷疤,這下不光談氏和季節,連季子軒的臉都黑了,老太太也面色大變。

“夠了!”隨著一聲厲喝,季子墨鐵青著臉走過來,一把拎起季芃送進談氏懷裡,又正色對季節說:“你怎可對三嬸無禮,道歉!”

“哇!”季節眼中的三叔對他們從來溫文爾雅、和藹可親,沒想到發起怒來這麼可怕,他嚇得大哭起來。

談氏不幹了,手指頭差點戳到水清樺的額頭上:“好啊,你們夫妻合起夥來欺負小輩!就算節兒說錯了話,做叔叔嬸嬸的就不能擔待一二?水氏,你不恤侄兒,做嫂嫂的好好教訓你!”

說完撲上來撕扯水清樺。季子墨不便觸碰嫂子,只能拉著水清樺連連後退。蕊兒被這一幕嚇呆了,哇哇大哭起來,菲兒緊緊抱住妹妹躲在一邊。

“都給我停下!”老太太頭痛欲裂。季節的跋扈、季芃的驕縱她都看在眼裡,惱恨談氏教子無方,但更惱恨水氏不識大體,一點小事鬧成這樣。平日最是溫順的人,今天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渾身長了刺一樣,竟然口不擇言,觸碰整個季家的逆鱗!

老太太真想狠狠罰水氏一頓,想到她剛出月子,又有重病,傳出去季家的名聲不好聽。再看兒子還護在她身前,只能狠狠地剜了水清樺幾眼,站起身,怒道:“我乏了,今天就到這裡,都散了吧!”

後輩們斂息屏聲,恭送老太太離去。水清樺感受到老太太厭惡的眼神,心裡沒有一點波動是不可能的,但既然想挺直腰桿,擺脫受氣包的地位,對抗就是難免的。

季子軒心中也甚是惱怒,今天他們大房一家都被水清樺狠狠打了臉。做大伯的不好向弟媳開炮,他只能瞪著季子墨,扔下一句:“晚上來書房找我!”

談氏帶著兒子,哭哭啼啼地跟在季子軒後面走了。

席上只剩下三房一家,菲兒和蕊兒撲進水清樺懷中。水清樺感到很抱歉,又讓兩個女兒受了驚嚇,下次一定讓人把女兒帶下去再鬧。

季子墨心裡很複雜。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大房母子在妻子面前咄咄逼人的樣子,對妻子在這個家裡的真實境遇有了認識,心底對大嫂侄兒也頗有微詞。他沒想到妻子竟敢出言諷刺大哥,雖然說的是實話,也讓他這個弟弟十分難堪。想責備她,又沒有底氣開口。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夾縫中做人。

水清樺心裡卻很暢快。和大嫂撕破臉的時候,她也不是不害怕,做了一輩子的賢惠人、懦弱人,不是一夕之間就能支稜起來的。夜裡無數次為自己加油打氣,在腦海裡一遍遍演練對抗的場景,設計怎麼說、怎麼做,才換來今天奮力反擊。

好像,拒絕也不是那麼難,狠話也不是說不出口,說了他們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嘛!

誤傷季子軒不是她本意,但她不後悔。對這個大伯,她確實沒好感。大嫂和幾個侄兒能這麼橫行無忌,不就因為有他在背後撐腰。上一世季家和唐家聯姻的流言,如果沒有人推波助瀾,怎麼可能沸沸揚揚,一直傳到她耳朵裡。大嫂治家談不上好,也不至於這麼差。在說,唐小姐進門不符合大嫂的利益,大嫂最開心的就是三房無子,無力和長房爭產,唐小姐身份、嫁妝皆壓過大嫂,還得婆母喜歡,要再生個嫡子,中饋之權還指不定給誰呢!唯有大伯,經歷過大起大落之後,在官場亟需助力……

她不敢繼續想下去,有些事不能細想,越想便越覺得心底發寒。水清樺知道在季子墨心中,最崇拜的就是這位大哥,待他如師如父。她真的很害怕上一世季子墨聽從大哥之命,在她還沒死時便與唐賦糾纏,這樣的真相她承受不起。

可再一想,死都死過了,還有什麼比死更可怕?再醜惡的真相也是真相,她不懼,總有一天她會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