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灝動作很快,沒幾日,陳名醫便坐著馬車嘚嘚地來到了玉泉鎮。

眼前出現一片宅院,佔地倒是闊大,但在依稀的精緻富麗中,透著股子凋敝。大門的漆掉了,露出裡面的顏色,園子裡花木荒蕪,亭臺失修,還有一隻黃鼠狼從牆根倏地竄過去。跟著的小藥童瞬間懂了,這是家道中落的大戶人家,不由撇了撇嘴。

陳名醫的到來,在季家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季老太太對陳名醫早有耳聞,也知道他要價不菲,但想到小兒媳蠟黃的臉色,沒說什麼。談梅雪就不同了,趁機上起眼藥來:“娘,我和二弟妹都生過三個孩子,誰都沒請陳名醫上門調理,三弟妹是不是太嬌氣了些?”

季老太太很瞭解大兒媳,知道她慣會搬弄是非,皺皺眉頭說:“老三媳婦這些年的操勞,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

季大郎髮妻早逝,膝下無子,年過而立又續了談梅雪進門,二人年紀整整差了一輪,以致對她頗為縱容。作為長媳,有夫君撐腰,再生三個兒子,談梅雪在家一貫囂張,連婆母也對她奈何不得。

談梅雪臉微微發紅,分辯道:“我也是為三弟妹好,我是怕他們不知道陳名醫的行情,貿然把人請來,鬧笑話。”

她真心想說的是,誰不知道三房日子緊巴,這麼大一筆錢必是拿不出來的,最後還是要老太太掏私房。三房無子,她早已把季家僅剩的產業大半都當做了大房的,這不等於從大房碗裡搶肉吃。

老太太雖不待見三兒媳,但作為母親總歸希望兒子一家好,何況老三是她最疼的兒子。老大媳婦行事越來越小家子氣,她都看在眼裡,感到很失望。老太太很不高興,沉聲說:“三房的事他們自會料理,無需你操心。”

談梅雪見老太太這麼不給她面子,眼裡掠過一絲陰翳,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忍住了。

三房院子裡,陳名醫正在為水清樺把脈,他閉目沉思片刻,然後緩緩睜開眼睛,神情凝重,對季子墨說:“季三爺請借一步說話。”

“尊夫人的身體因生產和長期操勞落下了痼疾,情況複雜,若不積極治療,恐怕……”陳名醫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恐怕難保十年無虞。”

季子墨大驚失色,他以為清樺只是失之調養,萬沒想到已經嚴重到如此地步。

“陳大夫,請你無論如何也要治好她。”季子墨的聲音有些發緊。

陳名醫點了點頭,說:“我會盡力,但這病需要長期調理,起碼一年方可見效,還要用到不少名貴藥材。”

“我明白,需要用什麼藥您只管開方。”

“還有一事,生育對女子損耗甚大,尊夫人已經生育了三次。就算養好了,也要儘量避免再生育,否則對她的病雪上加霜。”

季子墨不由想起薇兒出生那天,清樺堅定地和他說再也不生了,如果不是身子已經很不妥,清樺斷不會這樣說。當時自己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對清樺的話不置可否,清樺會不會感到寒心失望?其實,他並沒有多麼重視子嗣,他自小熟讀史書,多少王侯將相,死後不過黃土一抔,沒有誰能夠千秋萬代。

陳名醫唰唰唰寫下幾副藥方,詳細交代了調理方法和注意事項。季子墨一一記下,不敢有絲毫馬虎。

奉上診金,送走陳名醫後,季子墨回到房中,看著躺在床上的妻子,心中一陣難受。他記得妻子初嫁的樣子,粉撲撲的臉,眼睛裡帶著星子,猶如一枝清水芙蓉,什麼時候竟變成眼前這個面色蠟黃、骨瘦如柴的樣子?

從小父母和長兄就告訴他,男子到了一定年紀,就必須娶妻生子,傳宗接代。他聽從母親安排娶了妻,成婚後,日子和心緒都與之前沒有多大變化,他只管埋頭讀書作畫,身邊這個女子,靜悄悄地,終日忙碌操勞,把三房打理得井井有條,把他照顧得很好,還生了三個孩子,他實在挑不出任何差錯。但要說對她有多麼澎湃的情意,如詩詞中寫的那般生死相許,他也沒有。七年的共同生活,她的存在伴著日升月落,早已融入了平常的一粥一飯,一針一線,似乎只要她在,他就感覺安心。

他的眼眶裡湧上潮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妻子的身子不是一天變壞的,明明嫁給他的時候,她是那麼鮮妍活潑。

水清樺感覺到季子墨在門口站了很久,她轉過身,視線對上丈夫的臉。她早已預料到大夫的診斷結果,心中異常平靜,但她不知道季子墨是怎麼想的,他的心很深很深,她從來看不透。

季子墨見她看過來,迅速整理好情緒,淡笑著說:“大夫說產後有些體虛,沒有大礙,只是要好好調理一年。大夫開了方子,你一定要遵醫囑,好好吃藥。”

水清樺點頭應了,事關生死,她不會有一絲馬虎。

季子墨想了想又說:“你要坐月子又要養病,家裡現在只有兩個粗使婆子,乾乾雜活還行,伺候人萬萬不可,我和母親說一聲,調個丫鬟給你。你那五妹不是還沒出嫁嗎,可以把她叫來,平時陪你說說話。”

水清樺大為詫異,她太瞭解季子墨了,這人從不關心家常瑣碎之事,他知道,水清樺總會把一切料理好。這樣設身處地為她打算,想得這麼細,是成婚以來頭一遭。

水清樺心中升起一絲疑竇,只是得知她生病,季子墨便噓寒問暖、溫柔體貼。上一世她快死了季子墨都不出現,令她抱恨而終。到底是為什麼?

季子墨說話算話,第二天就有個眉清目秀的少女來到三房請安,是季老太太的貼身丫鬟琴心。季家敗了之後,老太太身邊只留了兩個大丫鬟,琴心和琴韻。前兩次坐月子,老太太也派了琴心過來幫襯,水清樺對她並不陌生。多了個幫手,水清樺感覺擔子輕了很多。吃飯、熬藥、照顧嬰兒,都有人做了,她終於可以放鬆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