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緩了緩,呼吸順暢了一些。

那件事發生時,這賤丫頭還沒出生,她從小就生活在鹿兒村,接觸的都是村裡的泥腿子。這些泥腿子去一次郡上都要吹噓好幾天,根本沒人去過盛京城。所以,這賤丫頭不可能知道那件事。何氏眼中的懷疑越發濃烈。

謝清漓悠悠道:“七星海棠醉,此毒無色無味,三個時辰後便無影無蹤,用得甚妙。”

“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何氏,你的嫉妒心真是可怕,連親人都不放過。”前世,謝清漓機緣巧合下偷聽到何氏在佛祖前的懺悔。

何氏猛然搖頭:“不是我,不是我。是宋文秀喜歡楊掌櫃的兒子,不想去給忠親王做妾,她自殺的,自殺。”

“你在誆我,當年你還沒出生,你在鹿兒村長大,你不可能知道!”

在謝清漓原本的記憶中,何氏此人心如蛇蠍、手段毒辣,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大山,重重地壓在她的頭頂。而今再看,何氏不過是隻紙老虎,幾句話便能殺得她體無完膚。

“這些事是宋文秀告訴我的。”謝清漓掩唇輕笑:“我最近看見一隻穿嫁衣的女鬼,她說她叫宋文秀,是宋兆興的妹妹。你知道吧?穿紅衣的鬼無法投胎,都會變成厲鬼。”

何氏如墜冰窖。

宋文秀死時,的確穿著紅色嫁衣,她一針一線繡的紅嫁衣。自從和楊掌櫃的兒子楊鵬定了情,她便開始準備,那段日子,她的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沒想到忠親王卻相中了她,要納她當妾,而楊家只是一個普通的商戶,兩家便火速退了親。

宋兆興很是高興,雖然只是侍妾,但攀上忠親王這棵大樹,他這個當大舅哥的必會跟著發達,奔個好前程。

可宋文秀卻不願意,她說給人做妾,一頂小轎抬進門,不用三媒六聘,不能穿紅色,不算嫁人,就是個玩物。

何氏心中嫉妒,雖然做妾,可那是忠親王的妾,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僕婦成群,成為人上人。憑什麼是宋文秀?自己樣樣不比她差。

直到看到那個老太婆給宋文秀準備的嫁妝,那麼多寶貝,她從沒見過,哪怕分她一件也好。她心裡有個聲音不斷告訴她,殺了宋文秀,那些寶貝就歸她了…

進王府的前一夜,宋文秀靜坐在自己的房間,看著那件嫁衣發呆。

宋文秀想,嫁衣做好了總要穿一次。她平靜地換上,對著鏡子照了又照。鏡中的她,眼角帶著一抹羞澀,彷彿即將嫁給心上人的新嫁娘,很美。

何氏端來一碗冰酥酪,壓下眼角的妒意,笑著恭喜宋文秀即將成為人上人。

宋文秀並不喜歡這樣的恭維,不過那幾天胃口不好,那碗冰酥酪倒是很合她胃口。

須臾毒發,宋文秀倒地掙扎,再也沒有新嫁娘的美麗,也看不出人上人的端莊。何氏冷冷地看著她,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突然,躺在地上的宋文秀化作駭人的厲鬼,她面目猙獰地盯著何氏,獰笑著伸出長長的舌頭,一圈圈地纏在何氏的脖子上,越來越緊。

回憶和幻境交織,何氏徹底陷入了癲狂。

……

忠親王,當今皇上應天帝的胞弟,當朝最有權勢的親王。前世姜家之所以迅速落敗,背後便有忠親王府的推波助瀾。

仇人們像一個個龐然大物,而她猶如卑微的螻蟻。謝清漓努力回憶,這是她唯一的籌碼。

前世這一年,她纏綿病榻,記憶模糊不清。不過,寒食節那天發生了一件震動東陵的大事,人人皆知:東陵太子楚雲滄在嘉洲府遇害身亡。

據傳,南景國二皇子蕭琰私自潛入東陵,他在嘉洲府城偶遇東陵太子楚雲滄,悄悄跟蹤數日後,在雲來客棧刺死了楚雲滄。

但不等東陵發難,南景的國書卻先行抵達了盛京城。

國書中,南景皇痛斥紮根東陵的江湖組織幻影閣,他們光天化日下在蒼梧城挾持南景二皇子蕭琰。南景皇派人追蹤至兩國邊界,蹤跡全無。南景皇請東陵應天帝協助營救南景二皇子蕭琰,掃除幻影閣。

這份國書,令真相愈加撲朔迷離。

不過不論真相如何,東陵太子薨是事實。應天帝震怒,陳兵兩國邊境,戰爭一觸即發。

這一世,如果太子楚雲滄未曾身死,不知道三皇子一黨是否還能登上大寶。寒食節,距今還有月餘。

謝清漓勾著一縷發,在指尖上打著轉。這可能是破局的一個機會。不過,需得先解決眼前的人和事。

她掃了一眼漸漸安靜下來的何氏和半死不活的宋天寶,恨不得立刻殺了他們。前世,她日日受這兩人虐待,而她最終慘死在謝清瑤手上,這兩人功不可沒。

可他們只是螻蟻,殺了他們易如反掌。不過,他們是謝清瑤身世的鐵證,活著才更有價值,是謝清瑤最不想見到的人。

謝清漓伸手拍了拍何氏腦袋,何氏瞬間覺得靈臺清明瞭一些。

“我問,你答。拒不回答或者撒謊,每有一次,砍宋天寶一刀。”謝清漓拿了菜刀,哐的一聲砍在桌角。

被砍掉的桌角在地上滾了兩滾。何氏和宋天寶齊齊哆嗦。

謝清漓握著襁褓:“何氏,這襁褓是誰的?”

何氏恐懼地看了謝清漓一眼,小心翼翼答道:“是,是天寶的。”

謝清漓欲提刀起身,何氏忙慌張擺手:“不,不是天寶的,我記錯了。是你的,你的。兆興抱你回來時,你身上包著的。”

謝清漓緩緩坐回,冷聲道:“下不為例。”

何氏忙應喏。

“當時,和這個襁褓一起的,有一塊玉佩,刻著‘謝清漓’三個字。那塊玉佩在哪兒?”

何氏皺眉回憶:“我不知道,我真的沒有見過。兆興可能知道,但他沒和我說過。”

謝清漓見她神情不像說謊,接著問道:“宋兆興在哪裡?做什麼?幾時回?”

“他在府城的紀寶齋當夥計。上次他說要去南景買貨,要一兩個月才回。”何氏老實回答。

謝清漓凝眉,回想起來宋兆興頗有些神秘,她對宋兆興知之甚少,宋兆興一兩個月才回來一趟,看起來倒不像夥計,不知宋兆興對何氏說的話是否可信。

謝清漓不再開口,何氏甚是忐忑。良久,謝清漓朱唇輕啟:“你們滾吧。”

何氏如蒙大赦,迅速地收拾了細軟,僱了隔壁鄰居的騾車,拉上宋天寶,逃命似的跑了。

……

是夜,無望山,太清觀。

月上中天。

一道士盤腿坐在蒲團上,鬚髮皆白、仙風道骨。

道士托起一隻玉盅,抬手揮掉貼在盅蓋上的符紙,口中唸唸有詞,最後開啟蓋子,溫聲道了句:“去吧!”

那玉盅裡飛出一抹藍色的幽光,朝著盛京城的方向疾去。

道士負手而立,輕嘆一聲。

方外之人,不涉塵世。

是撥亂反正、正本清源,還是十世亂世、生靈塗炭,就看他們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