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馬車前後而行。

謝元棠和司徒硯坐一輛,兩人都已經重新梳洗打扮過,各是一身錦繡華裳,天潢貴胄。

要不是謝元棠親眼看見過杜韋是怎麼欺負司徒硯的,此刻說不定還真被騙過去了,以為皇家對他還算不錯。

謝元棠看向自打見到桂嬤嬤以後,就緊張得一直摳手指的司徒硯,小聲問他:“你害怕什麼?皇后和桂嬤嬤對你不好?”

司徒硯呆呆地想了片刻,搖頭:“她會給我新衣服,給我好吃的,是好人。”

“那你為什麼怕?”

“皇后……會查功課,我答不好,會罰寫大字,寫不好不能出來……”

他聲音越來越低,謝元棠眯了眯眼,抓住了關鍵字:“不能出來?”

司徒硯臉色有點白,手指微微顫抖:“黑房子,很可怕……”

黑房子……

謝元棠目光微暗。

從知道沖喜這件事跟皇后有關後,她心裡對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就有些牴觸。

別的不說,把一個頭腦不健全的人關在幽閉的環境中,只會讓他更失控。

這位皇后……

見他神色不對,謝元棠小手握住他冰涼的大手:“不用怕,今天你不會進黑房子的。”

司徒硯緊張地望著她:“真的?”

“嗯,我保證。”

看著那雙雪亮的黑眸,司徒硯漸漸平靜下來。

謝元棠心思急轉,一邊安撫司徒硯一邊問他:“你父皇呢?他不幫你?”

司徒硯頭更低了。

“父皇……很兇……我笨,父皇不喜歡……”

“那其他人呢?”

謝元棠抓緊時間又問了宮裡其他人,她得多瞭解一些,才能做好應對。

司徒硯雖然辨不清好壞,但越是單純,越能夠本能地察覺到善惡,比起那些虛偽的大人,謝元棠更願意相信司徒硯的本能。

等差不多對宮裡的情形有了些瞭解以後,馬車剛好停在宮門前。

這還是謝元棠第一次走進皇宮這樣的地方。

她沒忘記自己只是個九歲小女孩,一路上都恰如其分地扮演著小女孩該有的興奮和好奇。

“哇,這花開得可真好看,夫君咱們去摘!”

“哎呀好大的假山啊,夫君咱們去爬山!”

“哇還有河……”

桂嬤嬤看著上躥下跳的兩人,不耐煩催促:“殿下,皇子妃,咱們還是快些走吧,娘娘還等著呢。”

“哦。”

謝元棠應了聲,沒錯過桂嬤嬤眼中那絲嫌惡。

身旁司徒硯悄悄握了握她的手指,小聲道:“娘子喜歡,我偷偷帶你來。”

謝元棠微怔,笑了。

到了惠坤宮,本以為既是新婦敬茶,皇帝應該也在場,沒想到進去後才發現只有皇后在。

謝元棠跟著司徒硯行禮,沒等跪下就被一道慈愛又不失莊重的聲音止住:“快別跪了,可憐見的孩子,快過來給本宮瞧瞧。”

謝元棠下意識抬頭,這才第一次看清皇后的樣子。

三十多的樣子,容貌清瘦卻不失端莊,眉眼間威嚴不減,這讓她就算想要慈愛一些,都顯得有些彆扭。

謝元棠眨眨眼,露出九歲小女孩該有的笑容,脆生生道:“謝元棠見過皇后娘娘。”

若是忽略她臉上的鞭傷,這張小臉倒很是天真爛漫,明媚討喜。

姜皇后有些驚訝,沒想到謝家這個女兒倒是生了一雙極好的眼睛。

“好孩子,多虧了你,阿硯才能度過這次難關。”

姜皇后拍拍謝元棠的胳膊,將目光轉向一旁拘謹膽怯的人:“阿硯感覺如何?”

“我……很好啊。”司徒硯迷茫地看她一眼,又怯生生低下頭去。

姜皇后目光微閃,笑著道:“還是要太醫看看更妥帖些,等見過你父皇,本宮便讓沈太醫來給你瞧瞧,你身子好了,我跟你父皇也能安心些。”

司徒硯不敢說不,只猶豫著道:“……能不能不喝苦苦的藥?”

“又任性了,你這呆症不喝藥,難道想一輩子當個傻子不成?”

姜皇后嘆息一聲,皺起眉,聲音嚴厲了許多:“往日裡你瘋傻便罷了,如今你可是娶妻的人了,就算不怕元棠跟著你被人恥笑,難道也不怕你萬一犯了瘋病,傷到她嗎?”

司徒硯頓時一僵,臉色煞白,訥訥地看著謝元棠說不出話來。

謝元棠眨了眨眼,一臉無辜地望著姜皇后:“夫君不傻呀,夫君很好,對我也很好呢。”

“是嗎?”

姜皇后別有意味地笑了:“那本宮怎麼聽說你昨兒還不願嫁給硯兒呢?”

謝元棠拉住司徒硯的手,揚著無邪的笑,稚聲稚氣道:“那是因為沒人告訴我,我不知道夫君是這麼好的人啊。”

聽見她的話,司徒硯桃花眼頓時亮晶晶的:“娘子更好!”

姜皇后看著一高一低兩人,目光暗了暗,但轉瞬又恢復慈笑:“聽說今日你跟府上的人起了些爭執?”

司徒硯點點頭,癟著嘴道:“他們不給我饅頭。”

“身為皇子,跟下人搶饅頭成何體統?他們管教你是對的。”

姜皇后語重心長道:“阿硯,他們都是本宮精心挑選的人,都是為你好,你要多聽他們的話才是。”

“還有,你們父皇日理萬機,政務繁忙,這些小事就莫要煩他了,知道了嗎?”

司徒硯乖順地點點頭,謝元棠心中嗤笑,她就說為什麼敬茶敬茶,非要先在皇后面前過一圈,原來是在這兒等著他們呢!

可惜,

她偏偏不想讓她如願!

姜皇后還想叮囑些什麼,忽聽外面太監高聲道。

“皇上駕到——”

“太傅大人到——”

太傅?

今日不是給皇上和皇后敬茶嗎?怎麼還有個太傅?

謝元棠有些疑惑,還不等她問問司徒硯這個太傅是誰,就已經聽見了外間的腳步聲。

頃刻,明黃的衣角轉進廳中,殿中立時跪倒一片。

等聽見那聲叫起,謝元棠才抬起頭。

皇帝年過四十,司徒硯說他很兇,看起來也確實如此,眉間緊擰,即使是放鬆的狀態,也依然橫眉冷目。

他身後,跟著一箇中年男子,錦衣長袍。

一張臉竟和司徒硯有六分像!

謝元棠有些驚訝,悄悄摳摳司徒硯的手,以口型道:“他是誰啊?”

卻見司徒硯皺了皺臉,小聲回她:“我……舅舅。”

舅舅?

司徒硯竟然有個當太傅的舅舅,剛才在車上他怎麼半個字都沒說?

是對他不好?

那今天這敬茶可不就是場鴻門宴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就更要先下手為強了。

謝元棠心裡快速思索著,進來的兩人已然坐下。

兩人一坐下,目光毫不意外都落到了司徒硯——旁邊的謝元棠身上。

察覺到兩人的視線,謝元棠眨了眨眼,絲毫不怯。

她謝元棠末世橫行數十載,除了美貌和武力,最不缺的就是膽量了!

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揚著小臉,九歲的棠笑得又軟又甜,稚聲道:

“棠棠給父皇請安,見過舅舅!”

說話間,剛要跪下行禮。

忽然,“骨碌碌”的響聲傳來。

一個又髒又皺的饅頭從謝元棠袖子裡滾落到地上。

姜皇后只覺得心頭一緊,就聽見身旁的皇上冷聲問道:

“這是什麼?”

謝元棠小心翼翼地撿起饅頭,聲音糯糯的,帶著兩分怯,可憐巴巴道:“回父皇,是夫君幫棠棠偷來的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