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泠月用了半分鐘的時間,理了理當下談話場景裡的人物關係。

孟舒淮的母親給一位名叫“靜兒”的小輩挑選禮物。

林依然今晚要去見朋友“靜兒”的男朋友。

哪怕這個名字常見,她的直覺仍是領著她往巧合的方向靠攏。

就算二者之間沒有聯絡,像孟舒淮這樣的人也不太會是單身。

願意親自來為女朋友挑選禮服,他們的感情應該很好。

她此時的臉色應該算不上太好看,此前因他起伏過的情緒已然歸於平靜,只剩下一些羨慕,羨慕他的女朋友。

沒能等到盧雅君最後的答案,江泠月轉身回試衣間換回了自己的裙子。

時間已經太晚,顯然今晚也吃不成大餐,本想先走,但她知道喬依一定會擔心,便回休息室耐心等著,這一等又是四十分鐘。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喬依一路跑回來,氣喘吁吁跟她解釋:“對不起寶貝,今天讓你受累了,這位盧女士是我的超級大客戶!她說今天要來,我是一點都不敢耽誤,以為她今天只是隨便看看,沒想到會讓你白白等了這麼久。”

她上前抱著江泠月,蹭著她撒嬌:“明天我一定帶你吃回來,好不好?”

江泠月笑得無奈,“好好好,吃飯哪有我姐妹掙錢重要?再說我也不是白等啊,不是還幫上你的忙了嗎?”

她稍稍退開,問喬依:“那盧女士最後買了哪一條?”

喬依驟然面露難色,看上去不太妙的樣子。

江泠月納悶兒,明明試穿的時候好像都挺滿意的,怎麼這時候還哭喪著張臉?

她試探著問:“難不成是買了最便宜的那條?”

喬依看著她,語速很快地說:“都買了。”

她沒聽清,“什麼?”

“都買了!”喬依拔高了聲音在她耳邊喊:“都買了!八條!都買了!!!”

“真的?!”

“真的!!”

喬依興奮抱著她,狠狠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寶貝,你真是我的大寶貝乖寶貝親親寶貝好寶貝!盧女士今天對你的試穿非常滿意!!”

她拉著江泠月來到休息室門口,靠牆的置物櫃上放著一個橙色禮盒。

喬依捧著禮盒到她面前,高興讓她開啟看看。

江泠月有些疑惑,但她還是依言開啟了禮盒。

素白的雪梨紙中間,那條被盧女士說“不顯身材”的流蘇吊帶裙安靜躺在禮盒內。

“這是......?”

喬依將禮盒推到她手中,說:“這是盧女士送你的。”

這回換江泠月拔高了聲音,“送我的?!”

一想起這條裙子的售價她就無法平靜。

“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喬依乜她一眼,“看你來來回回穿脫衣服,心疼你,喜歡你唄!還能是因為什麼?”

“可這裙子......”

喬依懂她的意思,11萬不是個小數目,不少人一年也就掙這一條裙子的錢,如此貴重的禮物端在手裡,必然是心生惶恐。

但她勸道:“你就放心收著吧,遠揚集團董事長夫人的禮物可不是誰想要就能有的,在你眼裡這是11萬,但在盧女士眼裡這只是一條裙子而已。既然盧女士對你有好感,你就做個招人喜歡的小輩,高高興興收下就好了,跟她推辭,說不定盧女士還認為你不喜歡這禮物呢。”

聽喬依這麼一說,江泠月的邏輯好像也通順了起來,剛才盧女士看她的眼神,的確是挺有好感的樣子。

她忙追問:“那盧女士走了嗎?我還沒感謝過人家呢。”

喬依幫她收好,說:“他們看上去挺忙的樣子,應該是有什麼事情著急走,裙子都是助理來下單的。不過沒關係,這樣不正好給你留個機會當面感謝嗎?”

話是這麼說,可這禮物捧在手裡仍是沉甸甸的,讓她不安。

但現在人已經走了,再多的話她也沒機會說。

她心有忐忑收下了這份禮物,也像喬依說的,期待著下一次見面。

可真的還會有下次見面嗎?

-

喬依送她到家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她在臥室開啟了那份貴重的禮物,找了個漂亮的軟衣架將裙子掛了起來。

她這衣櫃裡最貴的衣服也不過5000,還是秋冬穿的大衣,這11萬的裙子往她日常衣物旁邊一掛,有種說不出口的割裂感。

她很認真地覺得,這條裙子應該出現在寬敞精緻的衣帽間,而不是擠在她昏暗逼仄的衣櫃裡。

她關上櫃門,不願再去想這條裙子的事。

以為這樣昂貴的裙子在她這裡很難派上用場,沒想到第二天喬依就要求她穿著這條裙子和她一起去吃法餐。

喬依說那家餐廳很難預約,她臨時改時間還是託朋友幫忙打了招呼才成功。

還說她今晚要是不穿漂亮一點兒,根本對不起她如此大費周章。

說不過喬依,她便順應她的要求盛裝赴約。

餐廳開在若曲湖邊,繁華里難得的清幽之地,極具現代風格的雙層別墅,藏在一片幽靜深綠的樹林中間。庭前草地柔軟延伸至湖邊,靜水隨風翻起漣漪,零碎燈光落滿湖面,粼粼閃動波光。

初秋的風不再燥熱,夜色裡浮著一點紅酒香氣,馥郁,醇香,令人沉醉。

祁硯將手中外套往桌上一扔,拉開餐椅坐在了孟舒淮對面。

“今兒這太陽怕是打西邊兒出來的,怎麼請也請不動的孟大總裁,竟然有空親臨小店用餐,祁某榮幸之至。”

孟舒淮盯著手機沒抬眼,“少貧。”

祁硯端起水杯淺抿了一口,盯他,“你這休息時間能不能不處理工作?”

聞言,孟舒淮終於捨得放下手機。

孟、祁兩家是世交,祁家門第高,出來做生意的少,祁硯性子野,幹不了“正事兒”,幸而頭上有位哥哥頂著,他父母便要他跟著孟震英學做生意。

這麼多年孟震英一直拿祁硯當親兒子養,他和孟舒淮又志趣相投,簡直比親兄弟還親。

“我說二哥,你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著程靜兒不在的時候來,你也不怕人知道了傷心。”

孟舒淮淡笑:“我不來陪她吃飯就是傷人心,那我這輩子傷過的心可太多了。”

祁硯跟著笑道:“姐也真是執著,這程靜兒應該是她往你身邊介紹的第......”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第九個了吧?”

孟舒淮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敲著紅酒杯腳,隨意道:“她樂意折騰就隨她折騰。”

祁硯往後一靠,視線往樓下垂落,似嘆道:“這麼多年她倒是折騰舒服了,害你連個正經戀愛都沒談過,我看再這麼折騰下去,你離孤獨終老也就不遠了。”

“還有乾媽也是的,明知道姐往你身邊塞人是故意膈應你,她還每回都幫著那些姑娘跟你約會,約了這麼多年也沒個結果,她不急嗎?”

孟舒淮道:“急,也沒用。”

他看著祁硯,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像他們這樣的家庭,婚姻大事從來不是哪一個人說了就能算,只要孟家老爺子還健在,他的婚姻連父母也做不了主。

所以孟舒瀾再怎麼折騰,也是白費力氣。

“姐快要回國了吧?”祁硯問。

“差不多吧。”

“這次瀾姐結束了對諾凡的併購,回了遠揚可就是跟你平起平坐了。”祁硯忍不住“嘖”一聲,“按照姐的性子,往後你怕是沒什麼舒坦日子過了。”

孟舒淮彎了彎唇角,“你這話說的,就好像我現在的日子好過似的。”

祁硯斂了笑意,問他:“你就真不擔心瀾姐坐上CEO的位置?”

孟舒淮看著他,緩聲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好擔心的。”

“可......”

祁硯欲言又止,“算了,我再去開瓶酒吧。”

外人只道孟震英有福,一雙兒女皆是人中龍鳳,遠揚集團繁盛多年,怕是還要在姐弟倆的領導下再創輝煌。

可無人知,這姐弟倆多年不和,二人暗暗較勁數十載,只要一關起門來,孟舒瀾就沒給孟舒淮好臉色瞧過。

集團CEO位置空缺,孟舒瀾一心想要壓過孟舒淮,這幾年她手上的專案瞧著十分漂亮,集團不少人都在猜測,這CEO的位置最後怕是要落到孟舒瀾頭上。

祁硯暗自為孟舒淮捏一把汗,只因孟舒瀾性情剛烈,行事張揚果決不留情面,還對盧雅君母子心有怨懟,她若是掌了孟家的權,一定不會讓孟舒淮好過。

但當事人都一副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樣子,光他祁硯心急又有什麼用?

他起身,視線越過露臺上的玫瑰落在餐廳入口處,瞧見那兩道倩影,祁硯展顏驚道:“嚯,這倆小姑娘的長相對我眼睛太友好了,我得下去瞧瞧去,你自己慢慢喝啊二哥。”

一見著漂亮的小姑娘,祁硯這想去給孟舒淮再拿瓶酒的想法都沒了,陪一座冰山喝酒,哪有跟小姑娘聊天來得開心?

江泠月挽著喬依走進來,這餐廳的燈光開得昏黃有情調,音樂輕緩,如春水流淌。

店內食客不算多,一眼看過去卻是滿座,每桌客人都有自己相對獨立的空間,低聲耳語或是把酒言歡都不會破壞此時的浪漫氛圍,是這繁忙都市裡少見的鬆弛愜意。

喬依微側著臉跟她閒聊:“我聽朋友說,這家餐廳的老闆是從法國回來的,對法餐有獨到的理解,來過的都說好,我倒要試試看到底哪裡好。”

兩人進店迎面對上祁硯帶笑的目光,他上前招呼:“請問二位女士有預約嗎?”

喬依給他看了預約資訊,祁硯殷勤領著二人上樓。

才踏上露臺,江泠月腳下卻猛然一頓。

這夜色還不算濃郁,天是墨藍,光是澄黃,那人深不見底的眸光一眼落到她身上,又讓她想起昨夜。

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瞬間的直白與戲謔。

喬依以為她崴腳,回身問她怎麼了,她搖搖頭說沒事,若無其事在露臺另一邊落座。

她背對著孟舒淮,自然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只是後背有夜風拂過,她竟感覺有幾分熾熱。

祁硯喊來侍應生替她們點餐,他在一旁殷勤介紹著,臨了,他拉開餐椅坐在江泠月身邊,眼含笑意說:“今天剛到一批好酒,二位女士與我有緣,一起喝一杯如何?”

“是嗎?”喬依笑著接話:“那你拿出來給我瞧瞧究竟是什麼好酒?”

江泠月平時不怎麼喝酒,更沒喝過什麼好酒,這樣的話題她壓根兒插不上話,特別是背後還坐著那個人,她這時候根本說不出話來。

祁硯察覺了她的安靜,開始將話題引向她,“這位......”

喬依接話:“江泠月。”

他笑:“江小姐,怎麼看上去興致不太高?”

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此時的神態,她一抬眸看見孟舒淮朝著室內過去的背影,她乾脆匆匆起身,抱歉道:“不好意思,你們聊,我先失陪一下。”

江泠月對祁硯視而不見,引得喬依一陣笑。

她沒心思去管祁硯,只想追上那人的腳步,拜託他轉達她的感謝。

只是這室內格局迴環曲折,才一轉眼就不見了孟舒淮身影。

她憑著直覺朝別墅後方走過去,陽臺的玻璃門開著,有風輕輕吹動白色紗簾,送來一點淺淡的菸草味道。

她頓住腳步,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過去,見了他之後又該說些什麼?

有些後悔自己就這麼莽撞跟出來,這時候停在這裡,不進也不退,竟是一時為難。

在她猶豫要不要轉身時,夜色裡有低沉的聲音在問:“江小姐是來尋我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