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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鬧鐘沒響,江泠月先被電話吵醒。

她眯起一隻眼看螢幕,接起電話低低喊了一聲:“媽媽。”

江若臻喊她小名:“泠泠,還在睡呢?身體好些了嗎?”

她又睜眼確認了下時間,無奈道:“媽媽,才六點半。”

江若臻對吵醒她這件事絲毫沒有在意,還繼續說:“今天是你妙之姐姐的好日子,一早家裡來了好多客人......”

江若臻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說著鄰居姐姐出嫁的事情,她在這邊閉著眼,大腦放空,昏昏欲睡。

直到聽見最後那句“泠泠,什麼時候帶男朋友回家給媽媽瞧瞧?”她才悠悠轉醒。

她翻了個身,撒謊毫不臉紅:“媽媽,我工作忙。”

江若臻卻笑:“大學四年一問起來就是上課忙,現在畢業了又說工作忙,總不能你真要做個仙女,一輩子不和男人交往?這神仙的日子再好過,也得下凡沾沾人間煙火氣才更有趣不是?”

江若臻語氣輕快,看得出心情很好。

她卻無奈:“媽媽,您就愛拿我說笑,什麼仙女神仙的,您女兒哪有那股子仙氣?”

“你說這話媽媽可就不愛聽了,我家泠泠美若天仙,怎麼就不是仙女了?”

江泠月應聲一笑,沒接這話。

江若臻說:“過年回家,媽媽希望你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好嗎?”

每次江若臻這麼問,她只會回答,好,我一定,但到回家的時候又總是自己一個人。

她一開始並不理解江女士為何一直要讓她找男朋友。

後來仔細一想,江女士這是不想讓自己失敗的感情經歷影響到她,從而對男女之情產生不必要的偏見和牴觸。

江女士和那個男人的感情,說不清,道不明。

開始得稀裡糊塗,結束得乾脆利落。

她沒有結過婚,小半輩子都揹著“小三”、“未婚先孕”、“不檢點”的罵名。

可在江女士的日記本里,明明是那個男人欺騙了她,騙她說是單身,還承諾給她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

她做著一個不願醒來的美夢,幻想著甜蜜美好的婚後生活。

但幻境再美,也有破滅的那一天。

得知那個男人已有家室,江女士大哭了一場,主動切斷了和那個男人的所有聯絡。

本該是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但江女士意外懷上了她。

在眾多人的不理解中,江女士選擇成為一名單親媽媽,執意生下了她。

萬幸外公外婆開明又包容,不僅沒有責怪江女士,還鼓勵她勇敢去做自己,堅持自己認為對的一切。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江女士和她,都是幸運的。

哪怕生活缺席了一個重要角色,精神與情感都不貧瘠,依舊熱愛生活,愛自己的家人。

她心裡清楚江女士對她的擔心是多餘的,但她沒辦法向江女士解釋自己不談戀愛的原因。

她這麼長時間不談戀愛並不是因為不想談,而是季明晟不讓她談,有這麼一個家世顯赫的公子哥大張旗鼓追求她,誰還敢不知趣湊到她身邊來找不痛快?

她最後敷衍了兩句,結束通話了江女士的電話。

這時候徹底清醒了過來,她雙眼無神望著天花板,心想,如果除了季明晟別無選擇,那這戀愛,不談也罷。

這一整天季明晟都沒再來煩她,他這人就是這樣,想起她的時候死纏爛打,一有其他事耽誤又會讓她輕鬆一段時間,這種間歇性發瘋,常讓她不得安寧。

這周最後一場演出格外順利,林依然看上去心情很好,下場時她和助理聊天,說明晚要去一家新開的法餐廳,見她朋友“靜兒”的男朋友。

江泠月聽到這裡被林依然看了個正著,她也不是故意要聽林依然講話,再說這內容也沒什麼特別,但林依然還是面露不滿看她一眼,她只好別開視線匆匆離開。

回家路上她還想,難不成她倆真是冤家路窄,連去的餐廳都是同一家?

第二天準備出門時,江泠月對著滿衣櫃的衣服犯起了難。

前段時間事情多,又病了一場,眼看著就瘦了一圈兒,翻箱倒櫃試了好幾條裙子都覺得不合身,偏偏喬依又要讓她穿好看一點,挑來看去,最後選了一條大方領、寬肩帶的純黑色連衣裙。

裙長過膝,露著一截纖白的小腿,搭配同色一字帶高跟鞋,又選了珍珠髮箍和項鍊做配飾,倒是有點兒法式浪漫的味道,她自己覺得很滿意。

本來喬依今天也休息,但臨時有什麼事又被喊回了店裡,她只好打車去找喬依。

因為路上堵車,她趕到喬依工作的商場已經接近七點,以為喬依等急了,沒想到去了才被告知,喬依還在貴賓室接待大客戶。

喬依同事領她到員工休息室等待,她也沒別的事,百無聊賴刷著手機,默默期待她的好閨蜜開個大單,這樣才好請她吃大餐。

約莫十分鐘,喬依匆忙趕到了休息室。

她以為喬依已經結束工作,還高興起身迎接,誰料喬依一把拽住她,急急忙忙說:“快來幫我個忙,我這大客戶臨時要找個試衣模特,還要身高168體重不超過100斤的,我這店裡哪有這種身材的模特,你趕緊來替我頂一下。”

她被說得雲裡霧裡,趕緊拖住喬依,“可我沒經驗啊。”

喬依回頭,“這事兒要什麼經驗?!你就幫我試幾套衣服給客戶看看就行了,你長得這麼漂亮,穿我們家衣服一定特好看,你要是能讓我這客戶多買幾套,我連請你吃一個月的法餐都沒問題!”

臨了,喬依還盯了眼她的胸口,說:“瞧你最近這營養不良的樣子,C都要瘦成B了,還不趕緊抱好你的大腿,讓我多請你吃幾頓好吃的補補身體?!”

江泠月聽著喬依這話撲哧一聲笑出來,拍著胸脯衝她保證說:“那我一定讓你的客戶多買兩套!”

她跟著喬依進了貴賓室,喬依口中的大客戶正端著杯熱氣騰騰的大紅袍淺抿。

眼前人穿一條剪裁利落的中袖連衣裙,胸前做工精妙的立體鑽石胸針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鑽石固然奪人眼球,但在這位客戶簡單的穿搭裡,她還是一眼看到對方腕上那隻帝王綠的翡翠手鐲,如此純淨通透,怕是能抵北城一套房。

這位客戶看上去也就四十歲的樣子,身材勻稱,面板細膩,舉手投足優雅端莊,應該是位養尊處優的貴夫人。

難怪喬依如此看重這位客戶,想必出手一定很大方。

盧雅君見她跟在喬依身後,展顏笑道:“這小姑娘不錯。”

她招招手,指著展架上的一排成衣說:“來,把這些都試試。”

喬依上前接話:“那您稍等”,又看著桌上的茶點說:“盧女士您還有什麼需求儘管跟我提。”

盧雅君微微頷首,擺手讓她帶人去試穿。

江泠月跟著喬依進了試衣間,悄聲問:“你這客戶是要給別人挑衣服嗎?”

喬依一邊幫她脫裙子,一邊回答:“說是要給一個小輩挑禮物,我也沒好多問。”

“那倒是。”

畢竟是客戶隱私,她只管幫忙試穿就好。

試穿第一條是滿身流蘇的吊帶連衣裙,流蘇用線很考究,細細長長墜下來,每一根都泛著微微光澤,隨她動作搖曳生姿。

她沒忍住問:“這條裙子得多少錢啊?”

喬依看她一眼,“想買啊?這是秀款,11萬。”

她立刻噤了聲,就不該開口問。

出去前,喬依摘掉了她身上廉價的珍珠配飾,讓她乾淨清爽地走了出去。

顯然這位大客戶對這條裙子的上身效果不太滿意,說:“不太顯身材,下一條。”

喬依大概揣摩了一下客戶的需求,第二條給她選了胸衣外露的款式,這條裙子腰部有魚骨做支撐,很好地將她的胸託了起來,胸前溝壑若隱若現,尤顯胸型飽滿渾圓。

她覺得有些勒,極為難地問:“是不是有點緊?”

喬依不僅不當回事,還用手幫她撥了撥胸,好讓那溝壑更深,胸型更圓。

暖黃燈光下,江泠月胸上的血管因擠壓加深了顏色,淺青脈絡被玉瓷般的面板包裹著,撩人於無形。

“你剛才沒聽客戶說不顯身材?”喬依看著眼前人,滿意道:“那這次得讓她看看咱家裙子的塑形效果,你身材這麼好,這裙子穿你身上多加分啊,還緊什麼?”

上身效果的確是不錯,但她還是為難道:“可這是不是太緊了一點?我感覺有點呼吸困難。”

喬依拍拍她白軟的胸,“忍著點兒,很快就好。”

好吧,她心想,為了姐妹的大單,她拼了。

喬依領著她出去,卻在邁出試衣間的瞬間,意外聽到一個磁沉的男聲。

“您看著挑就好。”

她隨聲抬眸,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她的視線猝然與沙發上的男人隔空相對。

面料上乘的黑襯衫,袖口被卷至小臂,腕上一塊冷銀色的手錶,冷光隨他動作悠然劃過眼前,是極為熟悉的感覺。

他靠坐在沙發一端,左臂隨意搭著扶手,坐姿閒適,氣質清絕。

頭頂的燈光加深了那雙黑眸的陰影,讓她瞧不出眸中情緒,但卻莫名心生赧然,臉生熱意。

喬依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她別開眼,將視線集中在盧雅君身上。

空氣裡浮著一點淺淡的香水味,廣藿的涼意裹著一點香脂和皮革的暖,似乎是讓人捉摸不透的香氣,她很確定來自沙發上的男人。

腦海中繁雜的思緒在打架,只因為她見過那張側臉,也暗自念過他的名字。

孟舒淮。

喬依向客戶介紹著自己身上的禮服裙,她也很想認真聽一聽,可這密閉空間裡,那人的存在感太過強烈,特別是那似有若無的香氣,像輕飄飄的羽毛,輕柔撩動著她的心絃,讓她難以平靜。

談話聲驟停,盧雅君驀地開口問:“小姑娘怎麼臉紅紅的?”

江泠月猛然回神,穩定著聲線回答:“是裙子有點勒,呼吸不太順暢。”

盧雅君親和一笑,竟是抬手探了探她臉的溫度,笑著說:“怪可愛的,你叫什麼名字?”

她應聲回答:“江泠月。”

盧雅君不吝嗇誇獎:“果然人美,名字也美。”

她拉著江泠月滿意欣賞了一圈,讚道:“不錯,去換下一條吧。”

她和喬依轉身回試衣間,對身後的目光渾然不覺。

孟舒淮今晚出現在這裡,算得上有意。

程靜兒約他去祁硯的店裡吃飯,他不想去,便隨口找了個理由推脫。

開完會又正好看到盧雅君發來的訊息,公司離這兒不遠,他便讓司機送他來了這裡。

盧雅君回他身邊坐著,撿著公司的事情和他閒聊,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回,嗓音低沉醇厚,如靜水流淌,緩慢,幽深。

八條禮服裙,江泠月一一試穿,時間走得飛快,一晃就是一個多小時。

試到最後一條,盧雅君盯著江泠月來回思量,好一會兒,她回身問沙發上的人:“舒淮,你說我給靜兒選哪條好?”

孟舒淮的視線毫不避諱落在江泠月身上。

她就那麼安靜站著,眉目婉然,楚楚動人,像老爺子養在院兒裡那株價值不菲的白山茶,縱使繁華裹身,亦不嬌不媚,不卑不亢。

他無意打量這輕薄衫裙下的纖細婀娜,卻又無故移不開眼,憑空生出幾分唐突。

眼前人倒也不羞怯,敞敞亮亮任他視線巡睃。

唇角頓生笑意,他對上那雙如水的清眸,嗓音輕淡,說:“她穿什麼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