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內普的臉看上去陰沉沉的,雖然他一貫都是這副表情。德拉科想起幾個小時前他剛擅自離開教室,有點不安,畢竟那個時候斯內普還沒說下課呢。

“跟我來,你媽媽要見你。”

“什……?!”德拉科大驚,急忙忙地跟上斯內普的腳步,兀自有點不敢置信:“可是她怎麼進來的——現在學校可是全面戒嚴,連包裹都要拆開檢查。”

“我自然有辦法。納西莎太擔心了,如果再見不到你她大概就要病倒了。我答應過盧修斯要好好照顧你們,當然要做到。”斯內普淡淡地說,他寬大的黑色斗篷像翅膀一樣展開,那走路的架勢簡直有點像黑魔王:“那件工作,你有進展了嗎?”

他的話讓德拉科從心底小小的喜悅中驚醒,他有些心虛和慌亂,忙冷著聲音說:“是的,一切順利教授。”

“如果有困難,你可以隨時來找我,我會全力幫助你。”

“謝謝,教授。”

斯內普不再說話,兩人沉默地來到地下辦公室,德拉科剛一推開門,就看到納西莎撲到面前,她碧藍的眼睛裡閃著淚光,幾乎喜極而泣:“德拉科!哦……西弗勒斯,謝謝你。”

“你們談吧。”斯內普衝她點點頭,關上辦公室的門。

納西莎捧住德拉科的臉,感嘆他眼裡的血絲和消瘦的臉頰,心疼地把兒子抱在懷裡,絮絮地問了半天生活瑣事,直到男孩微紅了臉低聲抗議,才總算放開了他。

“看到你沒事太好了,”她擦了擦眼角,笑著拉著兒子坐到壁爐邊的沙發上,“我幾乎每天都會夢到你受傷、遇險,或者被發現了關起來……德拉科,媽媽擔心死了。”

“我沒事,我做事有分寸的,媽媽。你要相信我。”

“當然我相信你……當然,我為你驕傲我的孩子,可是這太危險了,它不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做的工作——”

“不!他選擇了我!”德拉科提高了聲音,努力給自己打氣,他不能讓任何人懷疑他的忠誠和決心,“我可以做到的,媽媽,你不用擔心,我的工作在穩步進行,一切都很順利!爸爸也會支援我這麼做的!”他看著母親,提到父親的時候帶了一點警告的意味,納西莎掩面低低地啜泣起來:“我已經失去了盧修斯,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德拉科,你要是有一點好歹……”

德拉科猶豫了一下,抱住母親的肩膀,很不熟練地安慰著:“你不會失去我的,等我完成了這個任務,爸爸也會回來。”

納西莎只是搖頭,抱著兒子靜靜流淚,室內沉默了一會兒,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你要快些納西莎,我申請暫時開通的飛路網只有四十分鐘。”斯內普貼著門縫低聲催促。

“好吧,好吧,我知道。”納西莎抹去眼淚,湊到德拉科耳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雖然我沒法常來看你,但我會盡力想辦法,幫助你的。”

德拉克吃了一驚:“你不用——”

“放心,我會慎重行事,不會暴露自己、影響你。”納西莎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我問過西弗勒斯,你們很快就會有第一個霍格莫德週末,那一天你不要參加,呆在公共休息室,最好有同學跟你一起,這樣他們可以為你作證——”

“媽媽,你要做什麼?你不能出來,他們會認出你!”

“放心,我不會親自出面,我拜託了貝拉——”

“什麼?!她是通緝犯!而且她絕對忍不住要弄點大動靜出來,沒準還會放一個黑魔標記——她不能出現在霍格莫德!”德拉科幾乎是喊了出來,他這回是真的被弄慌了手腳。

“貝拉答應我她不會做多餘的事情,她法力高強,不會被發現的。”

德拉科焦急地拉住她,還想勸說她放棄這個危險的念頭,納西莎已經站起來,開啟辦公室的門,把斯內普迎進來。

“西弗勒斯,太感謝你了,我這就回去。”

斯內普禮節性的彎了彎嘴角:“再見納西莎,希望你今晚能睡個好覺。”

她含著淚微笑,再一次吻了德拉科的額頭,走進壁爐,消失在翠綠的火焰裡。

德拉科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難看,但他現在心亂如麻,無力控制。他板著臉,生硬地向斯內普道別,對他的詢問只當做沒有聽見,就這麼僵硬地回到了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

十來個學生圍城四個圈子,安靜地交談、閱讀,佈雷斯正和一個四年級女生坐在角落裡調笑,看到他出現,男孩立刻從女朋友身邊跳起來,大笑著朝他走來:“德拉科,我聽說格蘭芬多今年的守門員是——你這臉色……你怎麼了?”

他指揮臉部肌肉扯起一個慣用的高傲冷笑:“沒事,我累了。”

一個星期的時間飛快地過去,德拉科堅持著保證每天高效率的學習,泡在圖書館的時間越來越多,希望能用論文和練習咒語來沖淡心裡的掙扎和不安。

但是毫無進展,無論是關於消失櫃,還是關於第一個霍格莫德週末。

他很清楚地知道貝拉特里克斯姨媽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是黑魔王最忠實的追隨者、最稱職的食死徒,如果說她面對一群毫無防備的霍格沃茲學生還能忍住胸中暴力嗜血的衝動,那麼如果遇到了波特呢?

德拉科握著羽毛筆的手有些顫抖。她瘋狂地熱愛黑魔王,最不能原諒的就是曾經讓她的主子失敗過、甚至失去身體的救世主男孩,如果她看到波特,她絕對忍不住衝著他扔出一堆鑽心咒。

好吧,黑魔王曾經反覆強調波特是他的,他必須親手結果他,貝拉或者不會殺了他,那波特身邊形影不離的兩個人呢?她一定會開心地大笑著,毫不吝嗇地甩出兩條阿瓦達索命的!

德拉科覺得自己的指尖開始變得冰涼,難言的恐懼從脊柱一直爬上頭頂,他的胸口像壓了一塊沉重的巨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快樂藥水的成分分析。他努力讓自己集中精力,在羊皮紙上飛快地羅列魔藥的成分,分析它們為什麼可以給人帶來快樂的感覺,儘管他已經好久沒有感覺到過“快樂”了。

勸說他們三個不要去霍格莫德?他們會聽他的才怪,只怕還會以為他要在那裡做什麼壞事,更加積極努力的要去阻止他吧?乾脆出手敲昏了他?這更不可能,波特現在是重點保護物件,不管想在他身上做什麼手腳,都休想瞞過鄧布利多的耳目。

可是如果他去了霍格莫德,無論那裡發生了什麼,他都是最容易被懷疑的物件,尤其在他的父親還關在阿茲卡班的現在,隨便一條理由,就足夠讓他不能再回到霍格沃茲——那麼承受黑魔王怒火和懲罰的不僅是他,更會是整個馬爾福家族。

德拉科放下羽毛筆,翻開手邊的磚頭書,指尖滑過一長串植物的名字,查詢他需要解注的那一種。

但就算他去了,又能改變什麼呢?貝拉姨媽不會因為他而變得溫柔無害,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出手幫助那三個人,這是他必須要永遠鎖在心裡的秘密,哪怕被察覺了一點點端倪,都只會更加迅速直接地害死她,害死自己。

是的,早在一年前,他就認了輸,也下定了決心。

德拉科在紙頁上逡巡的手指停住,他陷入在這個兩難的局面中已經快要十天,巨大的壓力、焦慮和痛苦讓他疲憊不堪,以至於現在他眼中看到的文字都開始變得模糊,他瞪大眼睛,逼迫自己去理解那一團細細密密的文字,並把它轉變成自己的論文。

忽然有人抽走了他手裡的書。

“德拉科,你必須要休息休息,你看上去好像隨時都會暈倒……”佈雷斯擔心地看著他,“你的臉蒼白得像幽靈一樣,這篇論文並不急著交,不要寫了,快回去睡一覺。”

“你竟然會跑來圖書館?”他不耐煩地說,揉著自己的眉心,努力剋制本就十分暴躁的心情。

“或許你沒有注意到,你又一次錯過了午飯!”男孩受不了地叫道,被平斯夫人嚴厲的視線一瞪,急忙壓低聲音:“你這幾天很不對勁,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德拉科移開視線,聲音冷了下來:“我沒事,我很好。”

“不管從哪方面看來,你都和‘很好’不沾邊了!”佈雷斯沒有被他隱忍的怒氣嚇退,難得擺出強硬的姿態,“且不說你忽然變得勤奮得不像話,這學期你甚至都不帶著高爾和克拉布了,他們昨天還跟我說你大概要因為上學期期末的事情和他們絕交……好吧,這些都是次要的,可是現在,看看你的黑眼圈德拉科!我不敢相信你居然容許這種東西出現在你臉上!”

這一番難得的長篇大論讓德拉科震驚了一下,不知道應該感動還是應該火冒三丈,斯萊特林們習慣有距離地交往,即使是朋友,也不會去過多關心別人的私事,因為被關心的人往往並不見得會高興。他積壓的情緒在胸口膨脹,或許和人吵一架是個不錯的選擇……

德拉科的臉上露出一貫盛氣凌人的表情,站起來朝他逼近兩步,正打算把這種多餘的關心狠狠教訓回去,一個抱著大堆書的女孩忽然從書架後轉了出來。

看到兩個斯萊特林劍拔弩張的樣子,赫敏尷尬地停住腳步。

“你來幹什麼?格蘭傑?”德拉科粗暴地說,他轉開臉不去看她,只狠狠地盯住佈雷斯,盯得他高大的身材生生縮小了一圈。

“我當然是來找書的,這裡不是你家的圖書館,馬爾福。”她不甘示弱地回敬一句,目光落在他面前書桌上那本《千種神奇的魔藥植物》,不甘心的撇了撇嘴:“好吧,看來你先找到了……”她瞪了德拉科一眼,打算趕緊離他遠點,猛然被迎面砸來的東西撞得險些跌倒。

“拿著這蠢書滾遠點,不要把你身上的臭味傳染了我們。”剛用《千種神奇的魔藥植物》砸了她的少年冷冷地斜睨,赫敏氣得一頭捲髮更加彭鬆,抱住懷裡的書,仰著頭飛快地鑽進另一排書架中間,消失不見了。

德拉科握緊的拳頭悄悄鬆開,半垂了臉,沒有一絲表情地站在那,剛才還充斥胸膛的暴戾氣息,在見到她的一瞬間消失無蹤,只剩下一層淡淡的、無助的感覺,流遍了他的四肢。

“咳咳,德拉科……”

“……我真的掛著黑眼圈了?”

“而且還是頗為嚴重的黑眼圈!”佈雷斯見他好像沒有生氣了,急忙強調著說,又從書包裡掏出一隻銀質餐盒,塞到他面前:“我給你帶了一點吃的,你現在拿著它立刻回宿舍去睡覺——書包我會幫你提回去。”

“……好吧……”德拉科搖搖頭,拿著餐盒站起來往外走去,忽然發覺自己又餓又困,幾乎要走不穩路。

“明天是這學期第一個霍格莫德週末,你跟我去放鬆一下,你最近學習得太過拼命了。”

推著圖書館大門的手頓住,他的唇邊掠過一絲苦笑,聲音卻還是冷淡而傲慢的:“你今天太多管閒事,明天我可不打算再見到你了。”

明天……我真希望明天永遠不要來……

德拉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把自己扔上床,幾乎是立刻就睡著了,幾秒鐘後,他被刺眼的陽光和嘈雜的人聲吵醒了。

“德拉科,我們要出發去霍格莫德了,快起床。”佈雷斯小心翼翼討好的聲音就像在宣判死刑。

哦不……他翻了個身坐起來,剛從深眠中醒過來的溫暖身體一下子變得僵硬,他呆呆地在床邊坐了好幾分鐘,才在佈雷斯一疊聲的催促中穿戴洗漱,然後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了斯萊特林地下室。

“我覺得我還是不要去了,我回去補覺。”他打著退堂鼓,實在不願意去面對那個困難的選擇。

“哎,你昨天可是從下午三點一直睡到今天早晨,還沒補夠?”

“我覺得有點累,還是去看看書……”

“德拉科,那隻會讓你更累,好了,放鬆一下去霍格莫德逛一逛喝點東西,你會好很多。”佈雷斯好像打定主意要把他和書本隔離開一段時間,甚至不惜抵抗他不善的眼光,硬是扯著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了城堡大門口。

學生們擁擠著排隊出校,麥格教授正拿著長長的名單點名,費爾奇手裡捏著一根古怪的棒子,把每一個出門的學生都從頭到腳檢查一遍。霍格沃茲今年全面戒嚴,連通往校外的密道都被封住了(他知道的那幾條),他想要瞞著別人溜出學校,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眼看隊伍前面只有十多個學生了,德拉科忽然奮力甩掉佈雷斯的手,飛快地退出隊伍。

他不能去,他不能為了自己這荒誕的感情不顧整個家族的安危,他不能讓母親更加擔心,他不能……

德拉科看著佈雷斯齜牙咧嘴地被人流推出校門外,指著他氣得跺腳,他一步步退到城堡大門邊,然後看到三個人從門裡面跑出來,一邊爭執著什麼,一邊擠進隊伍裡去。

十月的陽光是一種暗淡蒼白的金色,朔風夾雜著細小的雪花抽在身上,寒意透骨。他站在巨大門扇的陰影裡,看著赫敏光潔的臉頰映著雪色微微發亮,她的嘴唇和鼻尖被凍得發紅,雪花落在她的捲髮上,好像蒙了一層亮晶晶的鑽石髮網。格蘭芬多三人組很快透過檢查,羅恩揉著被費爾奇戳痛的肋骨,赫敏挽著兩個男孩的手臂,一起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雪幕中。

德拉科的眼中於是隻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他往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凌亂的呼吸化成白霧,朦朧了他所有的表情。他想要清空自己的大腦,可是一個念頭還是瘋狂地在他心裡蔓延生長:如果不久以後霍格莫德的方向升起巨大的黑魔標記,如果波特痛哭著送回兩具屍體……如果這是他見到她的最後一面……

少年的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嗚咽,拳頭用力地砸向牆壁。不要逼我,不要再逼我……他抬起眼睛看到麥格教授已經卷起名單打算離去,費爾奇拖動著一條瘸腿,拉著鐵門上的鏈條,慢慢合起……

好吧,好吧……他猶豫掙扎了十天建立起來的理智,在她一個離去的背影前分崩離析。

德拉科從陰影裡跳出來,帶著滿身雪花,朝門口跑去。

只要你好好地活著,我願意替你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