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衣使離去,劉徹吩咐了常侍幾句,轉頭起身前往飛翔殿。

自聽了豐禾的“傳話”,劉據便開始坐立不安,這會兒聞得劉徹駕到,立時慌了,腦子一懵,也不知怎麼想的,手忙腳亂爬到床上躺好:“我已經歇息了。”

話音剛落,劉徹步入室內,假裝沒聽到他的話,站床邊瞧了一眼:“這個時辰歇息倒是少見。”

正值未末申出,既非午後亦非晚間。確實少見。劉據硬著頭皮一動不動沒吭聲。

劉徹輕嘆:“罷了,你既睡了,朕走便是。”

說完就要轉身離去,眼見這一節躲過,劉據卻又躺不住了,心裡七上八下,終是坐起來:“父皇!”

劉徹挑眉:“醒了?”

劉據抿著唇,各種謊言自心頭劃過,最後選擇老老實實回話:“我……我沒睡。”

他翻身下床,恭敬行禮,規規矩矩地,並不似往日那般親親暱暱跑過來父皇長父皇短,神色惴惴,一雙眼睛閃動著,偷瞄了兩次又飛速收斂視線,低下頭去,手指揪著揪著,猶豫不定。

這麼大點的小孩子,心思幾乎多半寫在臉上,十分好猜。劉徹心知肚明,他眸中浮現點點笑意,轉身坐於案前,也不主動開口,就這麼等著。

劉據深呼吸了好幾次,鼓起勇氣:“父皇,我錯了。”

劉徹嚴肅臉:“錯哪了?”

“我不該故意裝睡,更不該派豐禾去宣室殿打探訊息。父皇,我……”劉據攤開手,“你罰我吧。”

一副上陣赴死的模樣,叫劉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他朝常侍使了個眼色,沒一會兒常侍便不知打哪尋了根戒尺過來。瞧那戒尺的寬度與厚實,劉據心頭越發害怕,伸出去的手微微顫抖,卻始終忍著沒縮回去。

他是好孩子,有錯就認,有過就改,才不是沒骨氣沒擔當的慫包呢。

劉據咬牙閉眼,很是“英雄氣慨”“視死如歸”。

啪啪啪,三道聲響。想象中的巨痛並沒有傳來。劉據緩緩睜開眼睛,掌心微微紅了那麼一絲絲,疼自然是有些疼的,卻也疼不到哪裡去。

在場眾人也都看得出來劉徹並未當真生氣,更非真心想懲治劉據,不過做做樣子稍稍給個教訓罷了。唯獨劉據看不明白,整個人有點懵?

就這樣?就這麼輕輕三下?這就過去了?

劉徹輕哼:“怎麼,還想多挨幾下?嫌朕打得輕了?”

劉據立時將手收回來捂住掌心,連連搖頭:“沒有沒有。已經很疼了。”

劉徹忍俊不禁,點了點他的額頭:“你這好奇心也太重了些,聽到朕與張廷尉的三言兩語便著急上火,你可知宣室殿是什麼地方,天下誰人敢這麼大的膽子來宣室殿打探訊息!”

劉據撇嘴不服氣:“若是旁的事情也就罷了,可這事關乎我的生死。我都差點死掉了,而且還被人冤枉是故意謀害王夫人跟阿弟的兇手,我總得知道是誰幹的吧。”

劉徹語塞。他也清楚孩子這些時日受了大委屈,想到他先前的反覆高熱幾度兇險,劉徹至今仍有幾分後怕。

他將劉據拉到身邊:“父皇都知道。好在如今你無事,閎兒也無事。你放心,父皇不會讓這種事情再度發生。”

前一句是慶幸,後一句藏著刻骨的寒芒。

說完又示意吳常侍將人帶進來,是兩個宮女,約莫十五六歲年紀,面容十分陌生。

劉據正不明所以,便聽劉徹道:“飛翔殿如今服侍你這些多是新來的,除了豐禾也沒幾個妥帖人。朕委實不放心,命人挑了兩個好的給你送來。讓她們先跟豐禾熟悉熟悉飛翔殿的事務,往後好生伺候你。”

本是小事,劉據心裡卻咯噔了一下:“那原先伺候我的呢?”

劉徹瞄他一眼便知他想什麼,冷哼道:“即便查明她們與此事無關,但未能護好你讓你受傷便是大罪。”

劉據急了:“不怨她們。是我說玩捉迷藏要自己躲,不許她們跟著,嫌她們會曝光我的位子,也是我自己跑出限定範圍的,同她們不相干。”

可惜劉徹並不這麼認為,態度堅定。

劉據只能退而求其次:“那父皇打算如何處置她們?她們照顧我幾年,盡心盡力,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父皇這麼仁慈這麼寬和這麼大度,是天下最最賢明的君主,一定會法外開恩的,對不對?”

呦,高帽子都戴上了。劉徹輕嗤:“那你覺得當如何處置?”

劉據試探道:“不如就叫她們離了飛翔殿,安排到別處去,或是逐出宮?”

這也算懲處?劉徹哂笑。

劉據抿抿唇,一把抱住他:“父皇,這事當真不怪她們的。她們已因我遭罪,若再因我被重罰,甚至因我而死,我……我心裡難受。”

劉徹蹙眉,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性子過於溫厚良善,對宮婢內侍都十分和氣,雖是優點卻也是缺點。

劉徹有時總覺他少了幾分剛硬脾氣。好在年歲尚小,往後慢慢教便是。

劉徹輕嘆一聲,到底應了下來。

劉據放下心頭大石,這才得空去看那兩個宮婢:“你們叫什麼名字?”

二人頓住,相視一眼,低頭跪拜:“婢子出身窮苦,往日在家未曾正式取名,入宮後亦是以排行稱呼。如今既有幸前來伺候殿下,還望殿下賜名。”

劉據想了想,指著豐禾說:“她叫豐禾,你們不如就叫餘穗、盛谷,可好?”

不等二人回答,劉徹哈哈大笑:“豐禾、餘穗、盛谷,天下滿糧,五穀豐登。這名字不錯,甚好。”

既是誇名字,亦是誇劉據。

劉據十分高興,轉而又委屈巴巴說:“父皇近日事務繁忙,已經許久沒陪我玩了。”

劉徹失笑,輕點他的額頭:“父皇這會兒便得空,陪你耍一耍!”

劉據立時歡呼起來,縱身一躍跳到劉徹身上,劉徹順勢將他抱起。動作銜接嫻熟流暢,一看就知父子倆這樣不是頭一回了。

劉徹吩咐人把蹴鞠拿過來,父子倆就在殿前的平地你來我往地踢著。玩完蹴鞠,劉據尤嫌不盡興,劉徹又推他去盪鞦韆。

彈幕瞬間熱鬧起來。

——不是吧,不是吧。我沒看錯吧。才兩集就看到漢武帝哄戾太子睡覺,陪他蹴鞠,還推他盪鞦韆!父子倆現在感情這麼好的嗎?真寵。莫名有點想嗑。啊啊啊啊!

——忍住,想想以後,劉徹晚年沉迷求仙,寵信小人,致使巫蠱之禍。結果……哎,你懂的,妥妥悲劇啊!

——這麼一說,我清醒了。不過編劇這麼搞真的沒問題嗎?這麼好的父子感情,以後巫蠱之禍還怎麼發生?

——一看樓上就是電視劇看少了。現在父子感情有多好,以後就有多虐。賭五毛錢,編劇是故意的,他就是想造成強烈對比,到時候賺足我們的眼淚。呵。這種註定以後全是玻璃渣的糖,我絕對不吃!

劉據心神一顫,手一滑,鞦韆繩沒抓緊差點摔下來,好懸又穩住了。

他是戾太子,他爹是漢武帝。這點他已經從彈幕的各種言語中得到確定。他想過“戾”這個字像諡號並且看起來不太妙,可他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麼個發展。巫蠱之禍,與他有關?

劉據:!!!

資訊量太大,感覺腦子不夠用。

察覺他神色有異,劉徹疑惑問道:“怎麼了?”

劉據搖頭,悶悶道:“我不想玩這個了。”

小孩子想法一出接一出,劉徹並未起疑,笑著問:“那接下來想玩什麼?騎大馬如何?”

騎大馬?是了。父皇時常同他玩的遊戲。父皇做馬他來騎。這麼疼他寵他慣著他的帝王可不多見呢。

想到父子間過往的溫馨畫面,劉據怎麼也不相信他們以後會走向彈幕所隱隱透出的悲慘結局。什麼鬼玩意兒編劇,什麼為了搞強烈對比賺足眼淚,呸,他才不信呢!

劉據深吸一口氣,賭氣似地朝劉徹張開雙臂:“好,就要騎大馬!”

轉瞬身子騰空,他已經被提溜著架在劉徹的雙肩。

劉據舉手作衝鋒狀:“父皇,走!駕!駕!衝啊!”

彈幕:……不怕死的無知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