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哥!”謝見君匆忙撂下手裡的紅薯,起身相迎。這福生為人憨厚熱誠,芸娘下葬那日,他跑前跑後地幫忙,一直沒閒住,謝見君待他印象極好。

“快坐快坐,莫要客氣。”福生揮揮手,示意他們都坐下,自己也大喇喇地席地而坐,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開啟來是兩個熱騰騰的菜餅子,他伸手遞過來,“見君,我娘烙了幾個菜餅子,讓我給你們拿倆過來嚐嚐鮮兒。”

這...謝見君猶豫,這菜餅子一瞧就是白麵做的,餡兒塞得鼓鼓的,湊近還能聞到滋滋的油渣香,讓人忍不住咽口水,他看看自己家帶來的紅薯,實在不是可拿來回禮的吃食,遂開口婉拒道,“福生哥,我們帶晌午飯過來了,你瞧,雲胡一早煮了紅薯呢。”。

福生心眼兒大,見他不接,便一股腦地塞給旁邊站著的滿崽懷裡,“這下地幹活,得吃點硬實的,你們光吃這紅薯可不頂飽,拿著吧,不夠我們那兒還有。”說罷,他瞥了一眼竹籃裡的紅薯,眉頭微蹙了蹙,起身快步離開,不給他們再拒絕的機會。

“謝了,福生哥!”謝見君忙不迭揚聲道謝,扭頭瞧著滿崽,直愣愣地盯著自己懷中油紙包的菜餅子,熾熱的眼神幾乎要洞穿它。

“小饞貓兒”,他笑著打趣道,將菜餅子一分為二,遞給滿崽半塊,這孩子胃口小,方才又吃了紅薯墊了墊肚子,這會兒頂多能吃下半個。

滿崽猴急地“嗷嗚”咬下一大口,咯吱咯吱地猛嚼起來,這菜餅子用料紮實,入口鹹香,餅子邊緣煎的略有些焦糊,吃起來酥脆焦香。

謝見君抬袖拍去他掉落在衣服上的餅渣,余光中瞥見雲胡怯怯地看著菜餅子,默默地嚥唾沫,渴望而又努力剋制的神情扯得他心底泛起絲絲拉拉的酸澀。

他將另一個完好的菜餅子推到雲胡面前,聲音放輕道,“別吃紅薯了,來吃餅子,還熱乎著呢。”

“你、你吃、你累、多吃點、我不、不吃。”雲胡“違心”地說道。如若不是他的視線幾近要粘在餅子上,謝見君對他的話,勉強還是能信上一信的。

“我吃飽了,嚐嚐就好。”他假作為難地推脫道,將剛才分給滿崽後剩下的半塊,三口兩口地吃完,適時還打了個飽嗝。他本就吃得不多,收了一上午的豆子,累得夠嗆,這會兒只想找個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上一會兒,自然也沒有什麼胃口。

雲胡遲疑地看了看,確信他是真的吃飽了,眼神又忍不住瞟向溢著油香的菜餅子,抿了抿乾澀的唇,尋常這等吃食,是萬不會輪到自己這兒的。故此,福生送過來時,他不過只能偷瞄兩眼而已,不敢肖想能吃到。現下,油汪汪的餅子就擺在自己面前,他試探著撈起來,咬了一小口,登時瞪大了眼睛,眸光微微發亮。

“好吃嗎?”,謝見君輕聲問道,聲音裡浸著暖春的溫潤。

“好吃!”,雲胡重重地點頭,眼眸中透著幾分歡喜,這菜餅子可比干巴巴的紅薯好吃多了!他大口大口地吃著,沒多會兒,一整個菜餅子下了肚,他意猶未盡地咂摸咂摸指尖沾著的湯汁,像只偷了腥的小貓。

謝見君笑了笑,“我看家裡還有些白麵,趕明兒咱們也拿來烙餅子吃,拌些小醬菜卷在餅子裡,定不比嬸子做的差到哪兒去。”。

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讓雲胡莫名有了期待,那肯定會比這菜餅子還要好吃的,他如是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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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晌午飯,正是日頭最盛的時候,田壟間熱浪滾滾,蒸烤得人蔫兒巴的。這個季節,夜裡雖說是冷哈哈的,但白日太陽一出來,地裡便如烙鐵般熱騰騰的,誰也不想趕在這時辰幹苦力活,紛紛都躲在樹蔭裡乘涼。

難得偷閒,謝見君斜靠在樹下閉著眼假寐,滿崽和雲胡蹲坐在離他兩步遠的小石板上,倆人悶著頭看一行行途徑而過的螞蟻,搬著他們方才吃漏嘴掉落的餅皮子,慢吞吞地往窩裡去,一整個悠閒愜意,連打跟前匆匆走過的農戶都不免生出一絲豔羨。

不知歇息了多久,冷不丁,不遠處傳來急促的呼救聲,謝見君打了個激靈,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滿崽和雲胡也被嚇了一跳,三人齊齊抬頭,循聲望去。

“是福生哥!”滿崽反應極快,起身墊著腳尖,扶著樹幹艱難地往福生那會兒來時的方向瞅。

一聽可能是福生,謝見君登時起身,囑咐雲胡看顧好滿崽,自己則順著呼救聲快步而去。

福生家的田地離著有一段距離,待他趕到時,已有好些人聞聲而來,裡三層外三層站得密密麻麻,他扒開人群鑽進去,見福生用力地拍打著他孃的後背,時不時還捋順兩下,福生娘臉頰憋得醬紫,張著口不停得乾嘔著,身子止不住發抖,隱隱有翻白眼之勢。

“福生哥,嬸子這是怎麼了?”,謝見君急切上前問道。

“我娘吃了個栗子,怕是卡住嗓子了,這會兒喘不動氣,還吐不出來。”福生眉頭緊皺,心急如焚,一時竟不知怎麼辦才好。

“福生哥,你先彆著急,讓我來試試。”謝見君拍拍福生的肩膀,溫聲安撫道。說完,他前腿半弓,後腳用力蹬住地面,將福生娘扶起來,並讓其身子微微前傾,然後雙臂分別從她兩邊腋下穿過,環抱住她。

“哎呦,謝家傻子,你可別亂來,還是讓福生去找村裡大夫過來瞧瞧吧,”圍觀的農戶不知謝見君是要幹什麼,又覺得眼下他抱著福生孃的舉動,實在是不妥帖,雞一嘴鴨一嘴的勸阻起來。

謝見君不予理會,這憋氣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能要人命,若是什麼都不做,等村裡大夫來了,沒準福生娘都要蹬腿了,況且,前世時,因著見寧實在頑皮又愛折騰,為了保護他,自己習得不少急救之法。

眼下情形,他顧不得禮數,循著腦海中海姆立克急救法的操作手法,他左手緊握住拳頭,右手交疊,攥住左手的手腕,使得左拳的虎口處得以貼在福生孃的上腹部位置,形成“合圍”之勢。繼而用力地收緊手臂,猛烈地按壓著她的腹部。

福生娘乾嘔地愈發厲害,涎水順著嘴角淌落到他的衣服上,黏黏嗒嗒的,旁個人見了,害怕涎水蹭到自己身上,都下意識地往身後退了兩步,謝見君卻權當沒見著,眼神清透,不見半分的嫌惡之意。

他手裡按壓的動作未停,連著五六次,福生娘身子一躬,乍然“嘔”地一聲,從口中吐出大半個栗子,接著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氣,方才青紫的臉色也跟著緩和了過來。

謝見君鬆了口氣,可算是吐出來了,他放開桎梏,往旁邊挪了挪步子,“嬸子,可是沒事兒了?”

“哎...哎...”,福生娘稍稍喘勻了氣,手撫在胸口處,搖了搖頭,“哎呦,憋死我了,險些都要去見福生他爹了。”

“娘!娘!你咋樣了?”,福生踉蹌著上前給他娘順了順氣。剛剛那一幕可把他給嚇壞了,這會兒說話都磕磕絆絆地不利索。

“無事無事,方才就是想咳嗽了一聲罷了,沒想到自個兒把栗子吸進去了。”福生娘面色恢復如常,說起話來也順暢多了。

福生這才放下心來,轉頭“噗通”跪在地上,“見君,謝謝你救我娘一命!”,說罷,彎腰就要給謝見君磕頭。

“使不得,福生哥,你這是作甚!可是要折煞我!”謝見君避開福生行禮,硬將他從地上拉拽起來,不過恰好趕上而已,自己懂些急救的手法,哪裡能承這樣的情分。

福生為人本就憨實,又極重情義,得謝見君這般幫忙,心裡暗暗下定決心,以後謝家的事兒,就是他的事兒,若是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必當竭盡全力。

眾人見福生娘當真無礙,探究的目光都落在了謝見君身上,想著這小子啥時候還有這神通?就看他抱著福生娘顛兒兩下罷了,這人就好了,可比村裡大夫都要厲害上許多。

殊不知小小一事,自己就在村裡人眼裡大變樣兒,謝見君心裡還惦記著被他留在原地的雲胡和滿崽,匆匆地告別了福生和他娘,緊趕慢趕地往田地裡走。

回來地裡時,雲胡正拿著鐮刀在收豆子,滿崽個頭小,又沒得什麼力氣,便提著小竹籃子跟在雲胡身邊,撿掉落在地上的黃豆。

見他回來,二人齊齊扔下手裡的活兒,湊過來異口同聲地問起方才的事兒,得知是福生娘吃栗子噎著了,現下已經好多了,滿崽學著大人模樣,拍拍自己胸脯,老神在在地嘀咕了兩句,“幸好,幸好。”

謝見君被他逗笑,揉了把他毛茸茸的腦袋,哄得他到一邊兒玩去,還叮囑他,莫要亂吃東西。

聽福生娘沒什麼大礙,雲胡也跟著放下心來,福生娘是村裡少數對他表達過善意的人,幫他求仙婆辦事兒,還給他菜餅子吃,是個頂頂好的人,他不希望她有事兒。

晚些,

收了一天豆子的三人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家,謝見君卸下身上掛著的麻繩,活動了活動痠痛的肩膀,這垛滿了莖稈的板車比去時重多了,原是不好推,如今更加難,有云胡和滿崽幫忙一路扶著,才將其費勁地推回了家中。

收下來的豆子需要脫粒,謝見君將碼好的莖稈一捆捆地重新散開,鋪滿在院子裡的平地上,高舉著連枷,來來回回,不停地擊打著乾枯的莖稈。這連枷是由一柄長杆和一排平整的木條做成,平日裡用來給豆麥脫粒,他從前僅僅是在歷史書上見過,如今自己拿到手裡用起來,頓覺新鮮得很。

但很快,他便沒了那股子新鮮勁兒,只因連枷這農具,用起來實在費力又費時,一院子的莖稈,靠著他和雲胡倆人忙活,還不知道要忙到什麼時候呢,更何況,還有那十幾畝的豆子沒收呢。

正當他發愁時,院子外傳來福生爽朗憨厚的聲音,“見君兄弟,我來給你們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