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別院就在湯山行宮腳下。

馬車調頭,很快就從排成長龍的山道離開,行了兩刻鐘後到了一處依山傍水的別院。

一路行來周遭景色逐漸變得冷清。

春生放下窗簾,神色古怪地嘀咕道:“姑娘,這秦王的別院未免也太過冷清了吧,附近連遊玩踏青的人都沒見幾個,更別說上門拜訪的世族了。”

他好歹也是陛下的皇子啊。

藺昭閉目養神,聽到這話卻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叮囑道:“此話莫要於人前說。”

秦王的生母林妃多年前因捲入通敵謀反案之中,被當今皇上賜死於冷宮,隨後又將年僅十二三歲的秦王貶去守陵,沒多久他卻因意外傷了雙腿而不良於行。

這就註定了秦王不可能角逐皇位。

如此一來,自然門可羅雀。

可這樣不受眾人待見的皇子,卻是如今她最好的選擇。

藺昭自剛出生起就被皇帝親口許諾皇子妃的身份,並且給她恩典,允她及笄再定人選。這同時也就意味著,她未來的夫君只能在皇子中選擇。

她阿爹是手握兵權大將軍。

她外祖家是富可敵國的商人。

可以說,無論是哪位皇子娶了她,儲君之位都將會是他的囊中之物。

——這樁婚事,從始至終都只有他們上趕著求她的份,周景延亦是如此。主動權分明就握在她手中,可上一世她卻被他們耍得團團轉。

這輩子,她不僅要復仇。

還想要走出一條截然不同的路來。

·

藺昭下了馬車,仰起頭看著別院大門上掛著的匾額上那龍飛鳳舞的四個字——松雲別院。

“你可以在附近轉轉,晚些我自會出來。”

她偏頭對著春生交代了一句。

春生詫異,猶豫道:“可是姑娘……”

藺昭抿起淡色的唇,搖了搖頭:“不必勸了,我心意已決。”

說完她便徑直朝著硃紅色的大門走去,敲了兩下門後發現無人回應,索性自己推開門走了進去。偌大的別院裡空空蕩蕩,竟是一個人都沒瞧見。

她後來才知道這次上巳日,幾位皇子都向她下了帖子。

其他人的都在門房處被攔了下來,唯有周景延的帖子經由藺若雪的手送到了她的手上,秦王下帖的事還是有一次周景延說漏嘴她才知曉的。

只是真到了秦王別院,藺昭卻不知該往哪兒走了。

忽然,她的鼻尖嗅到一股極淡的梨花香。

藺昭當即調轉腳步朝著香氣傳來的方向而去,渾然不曾發覺,身後有不少雙眼睛正在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繞過悄然無聲的迴廊,便能瞧見那一簇簇盛放在枝頭的雪白梨花。

……以及樹下那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雖說是不良於行,可也能看得出他身量頗高,腰身挺直如松。暗紫色的袍服繡著銀線勾勒的暗紋,在春光下泛著粼粼的波動,更顯貴氣逼人。

藺昭心下微動,繼續朝前走去。

剛走兩步,就見男人倏地抬起頭看了過來,在發現來人是她之後,他的眼底掠過一絲驚詫,臉上冷冽的殺意與防備瞬間散了個乾淨。

那張輪廓分明清雋過人的面容,眉頭微微皺起。

周景翊抿起唇,語氣疏冷:“你怎麼會在這裡?景王的別院不在此處,姑娘走錯了。”

整個建康的人都知道她愛慕景王,他自然也不會例外。

三月三上巳日,也是年輕男女少有的相會之日。

藺昭神色略有些古怪,明明他也下了帖子,她會出現在這裡就這麼奇怪?

她不僅沒有停下,反而快步走到了他的跟前。

藺昭睜著雙清透的眸子與他對視,直接道:“沒走錯,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專程找他?

周景翊根本不信她的話,眼中閃過一絲自嘲。

“哦,是嗎?”他信手撐在輪椅上,“那藺姑娘找我何事?”

藺昭微微挑眉,覷著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想起上一世她剛被廢入冷宮不久的事:秦王於西北舉兵謀反,不過半年時間就攻佔了半壁江山,急得周景延整日上火。

若不是周景延做局騙他,他未必不能將對方從龍椅上拉下來。

而他之所以會中局,卻是因為她。

周景延設計殺了秦王之後,心中暢快,當晚醉酒來冷宮尋她,說這次要感謝她,若非是發現秦王愛慕她,他也想不出用她來騙秦王入局。

想到這兒,藺昭的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藺昭抿了下唇,垂下眼瞼看著他:“我來是想要和你做個交易,我要你答應娶我。”

周景翊驀地愣住,完全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

“而作為交換,我會找人治好你的雙腿。”

在她說完這話之後,他下意識握緊了輪椅扶手。

周景翊的眸光一點點黯了下來,笑容淡去,前傾的身子也慢慢收了回去,那雙黑瞳直勾勾地和她對視,目光久久落在她那明媚嬌美的面龐上。

過了良久,他才開口:“……為什麼找我?”

藺昭下意識反問:“為什麼不能找你?”

同樣都是皇帝的兒子,他比之周景延無論是文韜武略都不曾遜色多少。

周景翊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一下,將雙手放在膝蓋上。

“前兩日藺二姑娘還在為了嫁景王鬧絕食,非君不嫁,今日卻改口說要我娶你,還說要治好我的腿,姑娘不覺得這件事太蹊蹺了麼?”

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而且還是,兩個他日思夜想的願望。

周景翊的眼裡映著譏誚、落寞等許多她看不明白的複雜情緒,雜糅在一起令人感到難言的酸澀。

藺昭暗暗攥緊了拳頭,她根本沒辦法反駁,因為她的確別有所圖。

想要扳倒周景延,只有她一人是做不到的。

她必須為自己拉攏更多的盟友。

沉默無聲蔓延,只有微風吹拂樹梢沙沙作響的聲音。

“倘若我一定堅持呢?”

良久,藺昭深吸了口氣,眼神堅決地望著他。

周景翊被她清亮的眼眸晃了一瞬。

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屈,手背泛起青筋,他薄唇抿起,默不作聲地避開她的目光。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藺昭以為要無功而返的時候,忽然聽見他開口道:“你說的話當真作數?”

藺昭面上湧起喜色,當即道:“我可以對天發誓。”

周景翊唇角微微翹了起來,那雙漂亮清澈的黑眸裡漾開了笑意,望著她問道:“不必,那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為何不選景王?”

前塵往事在腦海裡浮現。

藺昭厭惡道:“他為了我阿爹的兵權和外祖家的錢財而來,只會敲骨吸髓,烹狗藏弓。”

周景翊挑眉:“那你怎知我不會?”

“你不會。”

她十分篤定地搖頭。

周景翊先是一愣,隨後就展顏笑了起來:“我答應你。”

“我周景翊會娶你藺昭為妻,今生今世永不離棄背叛,若有違背,就叫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