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駱谷口謀士辯進退、武安府兄弟生怨怒
章節報錯
曹爽揪出了奸細之後,仍自憤憤不平,他不知道是應該重新整頓殘軍,再次入秦嶺一雪前恥,還是應當返回長安班師回朝,因此召集令眾參軍副將來到中軍帳議事。
參軍楊偉楊世英見曹爽仍有南下一雪前恥之意,擔心曹爽一敗再敗、不可收拾的他,言語急切的力主曹爽不要再南下:
“啟稟大將軍,如今敵軍已有準備,我軍已經無隙可乘。再加上運糧所用的牛馬騾驢多死於駱谷之中,漢夷百姓日夜號泣於道路,我軍關中、以及氐、羌二族據點的糧草已不能正常供給,再加上我軍新敗,士氣低落,已經軍無戰心,以在下之見,此時應當立刻撤回長安、返回洛陽呀大將軍!”
這時,一旁的鄧颺白了楊世英一眼,起身對曹爽說道:“大將軍,如今我軍軍中奸細已被正法,足以告慰士氣,依颺之見,大將軍應當重整旗鼓,再與蜀虜一決雌雄!”
楊世英見曹爽猶豫不決,鄧颺又不依不饒要再次南下,頓時心中焦急,他下定決心,今日不惜和鄧颺撕破臉皮,也不能讓大將軍再決策失誤,他半跪於營中說道:“大將軍,鄧颺將敗國家大事,可立斬也!”
“夠了!”曹爽見二人吵鬧不休,甚至開始互相攻訐了起來,心中煩躁之至,大怒之下順手抄起一隻竹簡砸了下去:“不要再吵了!”
眾人見大將軍動怒,自然不敢再爭吵什麼,急忙低頭不再言語。
曹爽揉著額頭,思忖了半晌之後,這才轉頭開口問帳中的夏侯玄道:“泰初,你怎麼看?”
夏侯玄此刻沉默了。
他此刻猶豫的原因,是因為昨日收到的來自洛陽的一封信。
那封信,是司馬懿派人送給自己的。
信上說:“春秋責大德重,昔武皇帝再入漢中,幾至大敗,君所知也。今興平路勢至險,蜀已先據;若進不獲戰,退見徼絕,覆軍必矣。將何以任其責!”
其實他覺得,事已至此,司馬懿說的並沒有錯,他也贊同楊世英的看法。如今興勢山、黃金峽、陽平關等險要之地都已經被費禕、王平等人佔據,當年武皇帝親自入秦嶺與劉玄德爭奪漢中,結果劉玄德提前佔據險要之地,以武帝之雄才都無計可施、失利而還,更何況是如今的曹爽和自己呢?
思考清楚以後,夏侯玄望著曹爽,開口說道:“大將軍,玄亦以為,此時形勢對我軍已極為不利,應當撤退。”
曹爽聽了夏侯玄的話,沉默了良久,最終他也還是無奈而心有不甘的點了點頭。就在這時,帳外似乎傳來了一陣陣隱隱約約的哭聲。
“怎麼回事?帳外是何人在哭泣?”曹爽問道。
一名副將急忙出賬檢視,不多時,他返回大營回稟道:“啟稟大將軍,是那些軍中氐族、羌族的運糧酋長,此次駱谷一役,氐、羌二族的牛馬騾子大都死在了谷內,因此他們傷心哭泣。”
曹爽聞言,心中更加悲傷煩悶,禁不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
正始五年春,五月丙午日,大將軍曹爽見戰局不利,因此引軍還於洛陽。
秋風悲鳴蕭瑟,伴隨著大雁的嘆息,聽來令人甚是神傷。
洛陽城外,山野間似是綴上了點點白色。
那是生者為逝去的人所穿的喪服。那些死去大魏戰士們的英魂,就這樣永遠地留在了無情的戰場之上,將所有的痛苦留給了生者。
風聲中,似乎夾雜著隱隱約約的嗚咽聲。
大將軍府中,曹爽為自己造了一座高高的樓臺,大受打擊、極度失望的他,開始整日裡醉生夢死。
武庫之側、大道之畔,大將軍府絲竹管樂、歡歌笑語的聲音之大,甚至都超過了不遠處的青青苑。路過的行人百姓彷彿也對這個戰敗辱國,又呈現驕奢淫逸之態的大將軍失望了,紛紛暗中對其唾罵了起來。
在旁人看來,曹爽可能是為了消遣做樂。可是隻有曹爽自己知道,他這是為了逃避。
自從他回到京城之後,百姓的憤懣之辭、以及那些世家老臣們別有用心的流言蜚語一齊如同海浪一般湧了來,一向胸懷大志且受慣了他人阿諛奉承的曹爽,自然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壓力。
從雲端跌落塵泥,就是普通人也難以承受,又何況是驕傲無比的他呢?
因此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打算用酒漿來麻痺自己,逃避這些煩心的事。
“大將軍,不能再喝了……”
丁謐望著座上已然大醉的曹爽,苦苦勸解道:
“您這又是何苦呢?”
“哈哈哈……”
已經大醉、心中情緒十分激動的曹爽胡亂揮舞著手中酒樽,將醇酒灑了丁謐一臉一身,他狂笑道:
“為什麼!為什麼上上下下、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來罵孤!我曹爽,才不是什麼庸劣之才!孤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先帝、都是為了這大魏江山!那些老臣……憑什麼對孤口誅筆伐!憑什麼!”
曹爽仍是不住的往口中灌酒,終於,不勝酒力的他啪的一聲醉倒在了案前。
大將軍夫人劉氏走進閣樓窟室,所有的鼓吹伎樂紛紛識趣的退出了窟室。劉氏望著爛醉如泥的丈夫,不禁搖頭嘆息:
“大將軍這又是何苦,不就是幾個耍筆桿子的老臣麼,他這樣頹廢墮落,豈不是更加落人口實……”
“夫人,我們幾個不管怎麼勸,大將軍就是不聽,您快想想辦法吧……”一向足智多謀的丁謐此刻愁眉苦臉,竟求助於劉氏。
“唉……”劉氏長嘆一聲,眼中含淚,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知道丈夫曹爽的性子,倔強孤傲,此時哪裡會聽聽人的勸:“何駙馬,丁先生、鄧先生,麻煩你們幾位照顧好大將軍,我再去求三弟想想辦法把......”
“是。”何、鄧、丁三人躬身答道。
————————
太傅府中,老人依舊如往常一樣喝茶閱書賞花來打發時間。
“父親真是神機妙算,這次曹爽打了大敗仗,大失人心,就連一向被朝野上下看重的夏侯玄,聽說這次也被長安將吏百姓罵的不敢出府了。”
司馬昭望著氣定神閒的父親,心中滿是得意。
“哼哼!”司馬懿冷笑道:“若是真的讓曹昭伯立了軍功,那我司馬家豈不是真的永無翻身之日了?此次,郭淮將軍按兵不動,甚和老夫心意,至於死去的韓千衛,以及那名斥候,老夫會記住他們的。另外,你在黃金峽的表現,我也都知曉,你做得很好,只是切記,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如此行險。”
“父親,孩兒記下了,孩兒還聽說,如今曹爽在府中,整日不理事,將所有政務全部交給了何晏、鄧颺、丁謐三人,自己則天天喝的酩酊大醉,而且他也已經好幾日告病沒有去上朝了。”
“呵呵,這小子終歸還是太過稚嫩,連這點兒挫折都受不了,也好意思獨斷專行?”
老人露出一絲陰詭的笑容:
“既然他如此放縱自己,那,老夫便讓他放縱到底,昭兒,你去幫為父辦一件事情……”
——————————
洛陽宮外,東郊蘇家茶肆三層閣樓之上的一處靜謐之地,一名便衣打扮的青年公子正與一名年過半百的老人對席飲茶談論著什麼。
那名青年茶客,是司馬昭派來的人。
而坐在他對面的那位滿面皺紋、不生鬍鬚的老人,便是掌管內官諸事宜的宦官頭子大內官張當。
“張公公,不瞞你說,我此次邀請您來此,是為了幫大將軍辦一件事情。”
那青年茶客一邊品茶,一邊慢悠悠的拿出了一張寫有大將軍曹爽常用花押手跡的絹帛。
“哦?看來閣下果然是大將軍派來的。”
張當瞬間滿臉堆笑了起來:
“既然大將軍有需要咱家的地方,咱一定會為大將軍盡心盡力的。”
“無他,只是在下見大將軍近日常為公事煩憂,因此想為大將軍進獻幾名歌舞侍妾,讓大將軍放鬆放鬆,張公公也知道,大將軍如今位居首輔,日理萬機,事務繁忙,身邊若是沒有幾個ji出色一點的侍妾為他排憂解愁,怎麼能行呢?”
張當聽了這話,瞬間笑得滿臉褶子:
“此事又有何難,咱家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那青年茶客笑著搖了搖頭,神秘兮兮的附身上前,張當附耳聽完以後,臉色微微一變,眼珠一轉,左右張望了一下,緊接著又恢復了諂媚的笑容,悄聲輕輕的說道:
“原來如此,這個嘛……咱家記得,明帝駕崩後,有幾位無子嗣的才人,被安排去了鄴都銅雀臺,先帝在世之時,就與大將軍情同手足,咱家看,這幾個才人送給大將軍當舞姬,簡直是再適合不過啦!”
張當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如今朝中的局勢,如今這洛陽城中真正的主宰,不是十二歲的陛下,也不是手中無權的太傅。
真正的朝野第一人,自然是大將軍曹爽,要想在這洛陽城屹立不倒,自然不能得罪了大將軍,因此張當才敢答應那青年茶客的要求,來討好曹爽。
那青年茶客聽了張當的話,不禁拊掌大笑:“好!好!好!張公公若是真能辦成此事,大將軍一定會非常開心的。”
“放心吧,此事包在咱家身上。”張當諂媚的笑道。
那名青年茶客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司馬昭聽那名自己派去與張當交涉的青年茶客說了張當的做法,十分滿意。
且不論曹爽如今如何的腐化消沉、大失人心,光是與內臣私自交涉,私取先帝才人這個罪名,便足以讓他的把柄落在自家父親手裡。
——————————
曹羲望著府中閣樓窟室內爛醉如泥的大哥,焦急的不知怎樣才好。
如今的大哥,不僅僅只是終日酗酒不理政務,更可怕的是,他還在府中一些諂媚小人的建議下,讓鄧颺等人強行在掌管皇家寶物的少府王觀處取來了不少的尚方珍玩,擺在大將軍府的窟室之中以供大哥觀賞把玩。
不僅如此,大哥還大膽的接受了大內官張當送來的先帝才人七八人,以及宮中御用的樂師樂工、鼓吹。緊接著又徵來了洛陽城中擅長彈奏樂器的良家子女三十三人,皆作為他飲酒觀賞的舞姬。
就連樂師們演奏用的樂器,也是大哥從宮中太樂令處擅取來的。
曹羲覺得,自己如果再不制止大哥這些僭越行為的話,只怕會有更可怕的流言從那些老臣口中筆下流出。
曹羲試過直接去勸諫大哥,可是非但沒有作用,反而讓驕傲的大哥變本加厲了起來。
他苦思冥想,這才想了一個不知道是否能夠奏效的辦法,他寫了三篇告誡世人不可驕奢淫逸的文章,當著大哥的面,叫來了曹訓、曹則等幾個弟弟,以此文訓斥告誡他們。
曹羲覺得,大哥一向喜歡自己寫的文章,甚至連上奏的奏摺奏表,平時也都是讓自己代筆的,所以他才用這個辦法來委婉的勸誡大哥。
可是他沒有想到,酩酊大醉的大哥軟硬不吃,不但痛罵了自己一頓,而且他那瘋狂的行為絲毫不見收斂。
就這樣,又過了半月有餘,心中憂慮的曹羲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大哥,你難道忘了,父親臨終時對咱們兄弟說的話了嗎?”
曹羲無奈之下只能搬出父親,他此刻只覺得難過之至,不禁淚流滿面。
“住口!”
曹爽聽曹羲提起父親曹真,心中頓時感到一陣難以抑制的悲傷,他紅著醉眼大聲吼道:
“我才是曹家的家主,你不要拿父親來壓我!
憑什麼,他司馬家九曲心腸,害人無數,偏偏能夠在朝中一呼百應,我曹爽只不過打了一場敗仗就要遭世人唾罵,為何!”
曹爽激動非常,竟朝著繪有父親在內的本朝‘八虎驍騎’大將壁畫扔出了手中的酒樽,只聽“嘭”的一聲,酒樽不偏不倚的砸在了牆壁壁畫之上,酒漿四濺。
而壁畫之上的諸夏侯曹氏的大將們的眼中,恰好被醇酒沾溼,就好像先輩們也流淚哭泣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