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將入漢中的四條路線,從西到東,說了個清清楚楚。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吸引了眾將的注意。

“啟稟大將軍。”

徵蜀護軍夏侯霸望著行軍地圖稍加思索後,這才起身而言:

“陳倉道西去長安數百里,路途遙遠,諸路大軍排程甚為不便,且需從大散關南下,只怕會遇到陰平郡蜀虜的阻遏,因此末將認為,此路計劃可以不用考慮。

而子午谷棧道多年失修,損壞嚴重,亦不能通。

因此,末將認為,諸路之中,唯有駱谷儻駱道一路地勢最為寬闊,南下離漢中也不甚遠,此路可作上上之選。”

曹爽聽了夏侯霸的話,深以為然,點了點頭。

“仲權此言差矣。”

這時,雍州刺史郭淮起身反駁道:

“駱谷雖闊,然此一路水源缺少,只怕數萬大軍南下供應會有所不足。相反,褒斜谷道中有褒水流過,水源取用甚便,且南下離漢中距離亦不遠,因此末將認為,該當由斜谷道南下,最為妥當。”

“嗯。”曹爽聽了郭淮說的話,點了點頭,亦覺頗有道理。

自己雖是此次南征的主帥,但若論行軍打仗的真本事,帳中這幾位老將遠勝於自己。因此曹爽聽了夏侯霸與郭淮二人的想法之後,一時猶豫不決,自己一時之間反倒沒了具體的主意。

“啟稟大將軍。”

這時,曹爽麾下首席參謀丁謐起身言道:

“屬下以為,斜谷道雖如郭淮將軍所言一般,水源便利,然此道谷口狹窄,乃是一易進難出、易往難返之地,且此谷一向被蜀軍所重視,一旦我軍在此谷遭到埋伏,只怕難以全身而退。反之,駱穀道谷口寬闊,進退自如,不易遭到伏擊,因此屬下以為,還是應當由駱谷南下,最為妥當。”

“不錯。”

這時,參謀鄧颺也起身說道:

“駱谷寬闊,可通牛馬,且此地為氐人、羌人雜居之所,我們還可以藉助羌人牛馬來運輸糧草,由駱谷南下,可謂是一舉數得。”

“嗯,玄茂言之有理。”曹爽點了點頭,看起來似乎已經做好了決定。

就在他打算決定南下路線之時,徵西將軍麾下參軍李勝起身道:“啟稟大將軍,鄧、丁二參軍所言極是,然屬下以為,郭淮將軍所言亦不無道理,不如,分兵而行如何?”

李勝的建議,正是夏侯玄這幾日在徵西府與一眾長史、司馬、參軍、主簿多次協商的結果,因此夏侯玄也點了點頭,對此事表示並無異議。

曹爽見身為副帥的夏侯玄也點頭同意了此方略,因此心中大定,他轉頭繼續問營中諸將道:“分兵之計,的確最妙。不過,這西路斜谷道的統軍大將,該由誰來擔任才好呢?”

就在眾人還在躊躇之時,郭淮倏的便起身毛遂自薦了起來:

“大將軍,都督,淮多年鎮守雍州,熟悉斜谷道地形,因此淮願親領大軍分兵斜谷道!”

此刻,夏侯玄心中略有顧慮,可是他思慮再三,終究還是沒有下定決心自薦。

夏侯玄擔心的是,郭淮身為司馬懿故舊不願讓曹爽獲勝,如若分走大軍卻不及時策應,只怕會出大事。

帳中諸將,按照資歷自然是郭淮和夏侯霸最有資格,但自己憑藉著雍涼大都督、徵西將軍的職務,獨領一軍自然沒有問題。但夏侯玄擔心的是,自己畢竟沒有單獨統帥數萬大軍的經驗,更不熟悉斜谷道地形,萬一一個不小心中了蜀軍埋伏,到時候損兵折將,自己豈不是變成了趙括、馬謖?

想到這裡,夏侯玄終究還是將自己毛遂自薦的慾望按捺了下去。

營中眾人明白此計是最佳選擇,而且單獨統軍,除了郭淮、夏侯霸兩員老將之外,其他人恐怕經驗資歷都不足夠,且副帥夏侯玄也沒有表態,因此大家再沒有發表什麼意見,整個大殿內一時之間一片沉默。

“好,既然大家沒有異議,那孤便開始部署排程。眾將聽令!”

“末將在!”營中所有將領見曹爽發令,皆起身凝聽將令。

“郭淮將軍,孤命你率隴西、天水、南安諸路兵馬三萬,自斜谷道入秦嶺,南下直奔漢中!”

“得令!”

“夏侯霸將軍,孤命你率三輔兵馬兩萬,為我大軍主力前鋒,由駱谷南下!”

“得令!”

“楊偉、楊綜聽令,孤命你二人率新平、北地五千輕騎,守在駱谷口,隨時接應大部!”

“屬下遵命!”

“夏侯玄、司馬昭、鄧颺、丁謐諸位聽令,你們四位率大軍四萬,隨孤一道入駱谷,南下取漢中,與郭淮將軍匯合!”

“得令!”

“諸位可都聽明白了?”

曹爽家學淵源,也算熟讀兵書,十分明白大事三令五申的道理。

“謹遵大將軍將令!”

曹爽的將令,眾將聽的仔細,因此大家並沒有什麼疑惑。

“好,那大家今夜在長安休整一晚,明日凌晨寅時,諸路大軍一齊南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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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內,未央舊宮階下。

夏侯玄孤立殿中,仰望著空中的星宿分野,若有所思。

在他看來,秦嶺自古以來即為天險,蜀道難通,無論大軍從哪一條穀道南下,都有可能會遭到敵軍的埋伏偷襲。

雖然校事府早就探得訊息,蜀虜偽大司馬蔣琬養病涪城,作為接班人的偽大將軍費禕也陪侍在蔣琬左右,漢中守軍只有偽鎮北大將軍王平王子均和他麾下那三萬無當飛軍,按理來說敵我實力懸殊,此戰勝算應該極大。但夏侯玄想,己方大軍此次大張旗鼓,敵軍只怕早就探得了魏軍一方的實力,而且蜀道難行,自己一方只怕也未必會取勝。

夏侯玄甚至隱隱感覺到,此一戰也許並不會太順利。

他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希望自己只是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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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天幕尚未褪去黑夜的顏色。

魏軍玄旌玄甲的方陣正沿著渭水、悄然在黑暗中潛行。漸漸的,遠處秦嶺山脈的輪廓愈來愈清晰了。

曙光初現,大將軍曹爽和他麾下的諸路兵馬也終於趕到了秦嶺北麓的周至縣城郊。

曹爽在嶺下對十萬大軍開始了最後的排程。

“郭淮將軍,駱谷谷口就在前方,孤先行一步。望將軍旗開得勝,早日與孤在漢中相會。”

曹爽翻身下了驚蕃驄,來到郭淮身邊,親自握著郭淮的手,殷切的囑託著。他知道,郭淮雖一向與司馬氏親善,但向來還算公私分明,自己此次伐蜀想要成功,更是少不了這位宿將的出力。

“大將軍放心,淮一定盡力而為!”郭淮朝著曹爽行了個軍禮,就翻身上了馬背,他在馬上對著曹爽和夏侯玄略一拱手,便率部朝著西邊斜谷入口而去了。

曹爽望著漸漸隱在塵埃之中的郭淮的三萬部眾,喃喃道:“希望郭伯濟不止盡力,而是全力以赴才好。”

“三軍聽令,進入駱谷,直取漢中!”

傳令官傳達了主帥的命令之後,大軍又開始疾疾南下了。

曹爽和鄧颺、夏侯玄、夏侯霸、司馬昭幾人率領著諸路大軍沿著儻駱道徐徐行軍,行了五百里山路,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

夏侯玄這是第一次親領萬數以上的大軍翻山越嶺而行,頓時感受到了領兵大將的不易。若不是夏侯獻、夏侯奉兩兄弟,還有長史李勝、司馬範粲,以及妹夫和逌、鄧艾、樂方這幾個參軍盡心竭力幫自己管轄著軍中大大小小的將官,憑藉自己一人之力,只怕難以順利率領大軍走出駱谷。

儻駱道並無常年流動的水源,各處溪流小河都隱藏在山澗之中,因此大軍每行進一日,夏侯玄就必須安排熟悉地形、擅長搜尋的健兒去尋找水源,倘若某一天自己麾下某個營的將士沒能找到水源,那麼士氣自然會極度低迷。

有時候,甚至兩個營計程車兵會因為爭奪一處水源而大打出手,夏侯玄一開始聽說有人自相殘殺,自然大動肝火,他本來打算以嚴厲的軍法處理這些內鬥計程車卒,但他漸漸發現,在這種時候,自己越嚴厲,士卒們的憤恨不滿就越嚴重,甚至有的軍營發生了個別士兵逃竄入山的情況。

發現問題的夏侯玄立即改變了自己的做法,他當即命夏侯獻等人傳來了各營的大小將官。

酉時初刻,十位軍司馬、牙門將,二十位曲長,都準時來到了夏侯玄的營盤前面。

至於各營的百人督、都伯、什長、伍長,則繼續帶領著手下士卒尋找著水源和乾柴。

夏侯玄見諸將到齊,於是命夏侯奉和麾下一百玄甲衛,將主帥行轅攜帶的、專供徵西府將帥飲用的足足一百車水囊水桶,全部從親兵營中運了出來。

身著袖筒鐵鎧、氣度恢宏、宛若神將的夏侯玄,此刻凝目望著營中不知所措的各營精銳主幹,說出了一件令眾人都不敢相信的事情:

“諸位兄弟,本督知道,這些時日,咱們營中缺乏水源,先前本督以軍法處理了幾位搶奪水源的兄弟,此舉雖然合法,但卻十分無情,今日,玄在此給諸位兄弟賠個不是。此外,徵西府行轅的水源,我已盡皆搬到了此處,雖然這些水分發下去,僅僅只夠全軍飲用兩日,但玄已經安排斥候探得了地形,再往前行百里,我們就到了黃金水的源頭之處,也就是說,不到一日,我們就可以有充足的水源了!”

在場的軍司馬、牙將、曲長之中,先前因為主帥不能解決水源問題,有一半都對夏侯玄有厭惡之心,但此時此刻,他們看著毫無貴族做派、甘願與士兵同甘共苦的夏侯玄,聽了夏侯玄這番真情流露的話語,一個個眼眶都泛了紅。

就這樣,曹爽所率領的四路主力大軍苦苦支撐,沿著前鋒夏侯霸所開道路又行了大半日,終於來到了黃金水域的源頭。

忍受了大半個月飢渴的各營將士,此刻紛紛歡呼揮舞著手中的水囊木桶,朝著河谷狂奔了過去。

曹爽望著遠處黃金谷內錯落分佈的幾座較為平緩的丘陵,點了點頭。

“孫子兵法有云,凡處軍相敵,絕山依谷,視生處高,戰隆無登,此處山之軍也。”曹爽一邊觀察著遠處的地形,一邊誦讀著孫子十三篇中的駐軍要則。而眼前的丘陵,正是兵法中所講的居高臨下的“生地”。

他立即將令旗一揮,傳令官立刻策馬上前。

“傳令三軍,在前方丘陵之上開闢據點,駐紮等候,各軍立即就近補充水源、尋找木柴。另外,再去前鋒處以及各軍大帳,請夏侯都督、夏侯霸將軍、鄧參軍幾人火速來大將軍行轅議事。”

“遵命。”傳令官聽了將令,立即便策馬奔入陣中傳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