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徵西府。

就在曹爽於洛陽安排馬茂刺殺計劃的這段時間,夏侯玄一直忙著繼續收攏軍心,把控軍權。牽嘉、牽弘二人在左扶風、右馮翊二郡恩威並施,收穫了不少三輔雍涼軍將領的愛戴,加上夏侯玄在長安,一向賞罰分明,處事公正,且又提拔了一群新人,因此駐紮在三輔一代的四萬雍涼軍,已經有接近兩萬的將士傾向了夏侯玄,願意隨時隨地聽候夏侯玄的調遣,剩下的一大半軍士雖然對夏侯玄不再反感排斥,但他們很明顯更加傾向於已經掌控雍州多年、同樣賞罰分明、善於治軍的郭淮。

這個結果,夏侯玄早就猜到了,自古以來軍心民心難得。因此,如今半數軍心歸附的局面,已經讓夏侯玄感到十分驚喜了。

仔細算來,隴西郡有夏侯霸多年以來直接統帥的兩萬雍涼軍,長安三輔多了兩萬直接聽命於牽嘉、牽弘,歸心夏侯玄的雍涼軍,再加上徵西府直接統帥的兩萬中軍精銳,如今夏侯玄在長安的勢力,和同樣有假節權力的前將軍、雍州刺史郭淮可以說是達到了不相上下的地步。

剛剛在徵西府官衙重新調整完隴西、南安、天水三郡防務的夏侯玄,想到自己在雍涼的局面,心中是既欣慰又憂愁,心情複雜的他斜倚在坐席之上,長長的出了口氣,就連夏侯玄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在嘆氣還是舒氣。

他欣慰的是自己來到人生地不熟的雍涼,總算是扎穩了腳跟,擁有了一份強大到足以左右半個西北的力量。他憂愁的是,身為一代名將、司馬故舊的郭淮能力實在是太強,強到自己這個雍涼大都督也無法指揮動剩下的數萬雍涼大軍。

就在夏侯玄心情複雜、滿腹思慮的時候,一名親兵來到了大帳:

“大都督,這是揚州刺史諸葛使君送來的親筆信,還請大都督過目。”

“是公休的信,快快呈來!”

夏侯玄從親兵手中接過諸葛誕遞來的親筆信,覽目望去,只見心中寫道:

“泰初吾弟如唔:愚兄於揚州聽聞東吳建業有高句驪使者出沒,料想必是那高句驪東川王生起異心,愚兄麾下一門客曾在遼東闖蕩,知高句驪與西北諸羌氐素有往來,若東北生變,恐西北亦不能免,今姜維、王平屯漢中,羌氐散在州郡,望泰初謹察之,愚兄誕親筆。”

夏侯玄看完書信,心中大驚。

校事府探查的訊息本是絕密,如若曹爽不通報,諸葛誕、夏侯玄自然也都無法知曉,但諸葛誕麾下招募了不少徐、揚二州的能人異士、遊俠健兒,因此各方訊息有時比校事府還要靈通。

夏侯玄心驚之餘,立刻冷靜了下來,這段時間他一直將注意力都放在了駐紮在漢中,對雍州虎視眈眈的姜維身上,至於羌、氐,他倒沒有考慮的太多。

這倒不是夏侯玄粗心大意,而是一直以來,西北諸族都臣服於前朝大漢、本朝大魏強大的西北鐵騎之下,非但不是侵犯雍州郡縣的敵人,反而一直以來都很自覺的依附於朝廷的廕庇之下,不僅會按時繳納賦稅,而且會在國家征戰時提供兵員和物資——比如此次駱谷大戰,羌氐各族便為大軍提供了不少糧草、騾馬。

但亂世人命如草,人心全靠有一口糧食吃才不會生變,倘若都快餓死,還管什麼漢魏,怕什麼鐵騎,從什麼王化?

而此次駱谷一戰,大軍前後往返,行軍兩月有餘,不僅消耗了不少各州郡和羌氐族提供的糧草,而且撤軍時為了成功突破費禕在沈嶺、衙嶺和分水嶺這三嶺險要之處所設下的埋伏,又丟棄了不少剩下的隨軍輜重糧草,對關中的損耗可謂非常之大。

如今雍涼各州郡雖然都還有餘糧,但今年又是個小旱年,收成不會太好,夏侯玄甚至聽說,有不少家中無糧的百姓為了換取今年一家人過冬的口糧,已經賣掉了田地,成為了各個地方豪強塢堡中的部曲佃戶。

塢堡的私兵依附於豪強地主,基本上算是地主的奴僕,無需繳納賦稅,屬於被豪強隱匿的“黑戶”。如此一來,今年國庫之中不知又會損失多少稅銀。

直接廕庇在朝廷之下的雍州百姓尚且變賣家產換取糧食,本就以遊牧為生、損失大量驢騾牲口的羌氐各族自然更加悽慘,沒有糧食吃,用來繁衍育種的牲口再一死,就等於掐斷了他們來年活下去的希望。

沒有飯吃,他們自然會鋌而走險!

想到這裡,夏侯玄頓時憂心不已,西北的局勢,此刻就好像好像一把懸在頭頂,隨時都會墜落斬下的一把利劍,如果自己不及時想辦法,恐怕雍涼會發生難以想象的大麻煩。

慮及此處,夏侯玄立即便傳來了李勝和夏侯奉兩人。

當李勝、夏侯奉聽到夏侯玄想要將京兆、扶風、馮翊、天水、隴西、南安、廣魏、安定、新平、北地、金城、西平,武威、張掖、西海、酒泉、敦煌等雍涼二州的豪門大族都匯聚到一塊舉行宴會時,兩人徹底驚呆了。

夏侯玄見兩人迷惑不已,本來想解釋自己籌措糧食緩解羌氐矛盾的想法,但他轉念一想,如若自己謀事不密,讓豪族們事先聽到了風聲,恐怕到時候不會有人來參加自己的宴會,自己自然也無法籌措到一丁點的糧餉。

夏侯奉觀察了雍涼二州一十七郡的地圖之後,覺得讓十七郡所有豪族一同集會,未免太過於遷延時日,因此他建議道:

“兄長,依我之見,不如此次宴會分三地舉行,兄長為東,請三輔、北地、新平、安定六郡豪族在長安設一宴;另外另選兩名善於組織飲宴、商談事務的能吏,分別在天水、武威分別宴請西州和涼州的豪族,如此一來,可免各郡大族旅途勞頓之苦,也可節省不少時間,不知兄長意下如何?”

夏侯玄聽了夏侯奉的建議,心中對夏侯奉大為讚賞,他思考了一會兒後,點了點頭道:

“奉弟所言,頗有道理,我看,西州宴會便由獻弟出面組織,至於涼州方面,不如我直接寄封書信給王刺史,讓他出面組織,你們覺得如何?”

李勝、夏侯奉兩人都覺得這樣的安排並無不妥,於是夏侯玄立即又將夏侯獻傳召了來,囑咐一番後,夏侯獻心中有底,立即便領命籌措去了。

夏侯玄見雍州諸事齊備,於是展開筆墨紙張,寫了一封打算遞給涼州刺史王渾的親筆信:

“王使君如唔:自秋日一別,不覺已過半載。使君無恙否?今雍涼諸羌氐無糧可食、騾馬皆死,夷民之怨,恐有日漸沸騰之兆,今玄苦無良策,輾轉思之,唯有籌措糧草,暫解羌氐夷民無糧之厄,夷民感戴,自無禍患。如不早作預備,吾恐西州有雪上加霜之危,願使君詳查之,萬祈早報,玄親筆。”

夏侯玄以火漆封了信箋,加蓋上徵西府的印章後,便派遣快馬立即星夜兼程送信去了。

就在夏侯玄忙完籌糧準備事宜後,一陣敲門聲傳了來,夏侯玄開門去看,卻見來人正是軍醫句驪客。

“句驪先生,深夜來訪,可是有什麼要事?”

句驪客笑了笑,從迴廊木欄上端過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接著說道:

“大都督,深夜叨擾,十分抱歉,在下並無要事,只不過見都督日夜操勞,擔心都督舊傷不愈,特意準備了一劑安神補氣的良藥。”

夏侯玄聽了句驪客的話,暖心一笑後,雙手接過了藥碗,接著將句驪客請進了書房。

“有勞先生,百忙之中還抽空親自為玄熬藥,玄感激不盡。”

兩人進到書房,團團而坐。

夏侯玄端起藥碗,吹了吹熱氣,覺得還有些發燙,句驪客卻以為夏侯玄要馬上飲藥,急忙起身作阻攔狀,夏侯玄見狀,心中詫異,放下藥碗後,不解的問道:

“方才先生為何如此慌張?”

句驪客見夏侯玄放下了藥碗,鬆了口氣,緊接著又回到了坐席,有些神色不寧的他解釋道:

“此藥需晾的溫涼,藥性才會最佳,如若過燙,藥效反而不美。”

夏侯玄聞言,疑惑消散,點了點頭,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藥碗,以手扶碗,一邊測著溫度一邊說道:

“先生,駱谷大戰,傷兵無數,倘若不是先生與李先生兩人竭力救治,只怕這身受重傷的三千餘傷兵,一個都活不成了。先生大仁大義,玄在此以藥代酒,敬先生一碗!”

此時正是冬末,因此藥湯很快便不再發燙了,夏侯玄端起溫度剛好的藥湯,送到嘴邊,仰頭便飲了下去。可就在此時,神情激動的句驪客卻突然衝上前來,一掌就打翻了夏侯玄即將飲下的藥湯!

夏侯玄畢竟是雷火劈柱面不改色的人,句驪客的反應雖讓他頗感意外,但他卻並沒有嚇得大驚失色。夏侯玄玲瓏心思,詫異了一霎之後,立即便明白了過來:

“先生今夜送藥,原本是想毒害我麼?”

句驪客此刻神色痛苦無比,額頭汗珠滾滾而下,過了半晌後,他才帶著羞慚與掙扎的情緒解釋道:

“都督果然聰慧過人,一眼就猜透了在下的心思。”

夏侯玄冰雪聰明,此刻已經完全明白了句驪客的想法,他冷靜的推測道:

“先生本是高句驪人,已經得知了大魏即將東征的訊息,是也不是?”

句驪客見夏侯玄已經猜透了自己的目的,此刻也反倒冷靜了不少,他朝著夏侯玄一揖到地,然後說道:

“王真人本命我盡心輔佐都督,可在下卻懷有私心,反而想謀殺都督引得魏國動亂,從而無暇東征我母國高句驪。在下罪該萬死,如今無話可說,還請都督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