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繡婉好聲好氣道:“金城,對不起,我不該在你面前提起陳家的小公子,我以後會注意分寸的。”

傅金城眉頭蹙起,翻報紙的動作微微一頓。

沈繡婉這話是什麼意思?

好像他為她吃醋了似的。

可他又不喜歡她。

他轉移話題:“你和陳蓉相處的怎麼樣了?”

沈繡婉沒留意到男人的疏離,柔聲道:“陳姨很喜歡我,今天還特意請我去她家裡吃了午飯。她帶我逛了燕京,金城,我今天才知道,原來燕京和我的家鄉真的不一樣!”

她興奮地沉浸在回憶裡,如數家珍:“陳姨帶我去百貨大樓買東西,那裡面什麼都有,衣裳、香水、首飾、各種各樣的洋玩意兒,看得我眼花繚亂!還有電梯,金城,那是我第一次乘電梯!簡直稀罕極了,都不用挪步子,就能從一樓直達五樓!還有理髮店,原來現在好多女孩子都喜歡燙頭——”

她見傅金城臉上沒有什麼情緒,不禁閉上了嘴。

她真傻,金城本來就嫌棄她沒見過世面,她還倒豆子似的講這些事,這不是叫他更加嫌棄她嗎?

他什麼沒見過、什麼沒聽過,她眼裡的新鮮事,在他的眼裡大約只是稀鬆尋常。

她想著,小心翼翼地看著傅金城,語氣裡難掩討好之意:“金城,我是不是話太多,惹你厭煩了?”

傅金城翻了一頁報紙:“沒有。”

沈繡婉這才鬆了口氣。

她活潑地笑道:“金城,我瞧著,陳姨是很和藹、很好說話的長輩,也許我們不應該欺騙她。就算據實以告,她應當也是願意安排她的丈夫和你坐下來和談的。”

傅金城臉色一沉。

他合攏報紙,盯向沈繡婉。

鏡片後的晦暗陰寒,令沈繡婉暗暗心驚。

她臉色發白,下意識直起身子:“金……金城……對不起,我不應該自作主張……”

傅金城沉默。

剛才還活潑天真的少女,似乎又成了膽怯拘束的鵪鶉。

可他明明只是稍微看了她一眼而已,她怎麼這樣怕他?

他對沈繡婉意興闌珊。

……

沈繡婉和陳蓉玩了半個月,才按照傅金城的吩咐,以舉辦小型繡品展覽為由,邀請陳蓉一家前來看展。

珍珠咖啡館裡,沈繡婉把請帖交給陳蓉:“陳姨,我媽認為刺繡在北方也很有市場,所以前幾日特意郵寄了幾十幅繡品過來,叫我拿去賣。跟著陳姨的這半個月,我見了許多世面,我想用辦展的方式來吸引更多的客人。陳姨,您是我的貴人,我想請您和金先生賞個臉,來看我的繡品展。”

“這麼說,我能大飽眼福,看到更多精妙絕倫的繡品了?真好!”她愛惜地摩挲那張繪製著花鳥圖案的請帖,“阿婉,你放心,到時候我們一家人都會過去給你捧場。”

展覽設在距離香積寺半里之遙的竹篁館。

竹篁館是一座用湘妃竹建造而成的中式建築,依山傍水古色古香,以素齋聞名,常常被達官顯貴包下來商談生意或者舉辦宴席。

沈繡婉的繡品展覽時間定在週末黃昏,隨著月出東山,館內館外的電燈都亮了起來,電燈泡被竹編的罩子罩著,顯得清幽古雅。

深秋的風從香積寺方向吹來,長夜裡有些寒涼。

沈繡婉挽著優雅的低盤發,穿一身嶄新的蓮瓣紅長袖旗袍,罩了件米白色薄呢及膝風衣,正在竹篁館門口迎接前來觀展的客人。

其中不少客人都是陳蓉介紹來的,身份顯赫出手闊綽,丈夫在軍政衙門各自擔任著高官,因為太太感興趣,再加上給陳蓉面子,才親自陪著過來。

金虎的汽車在不遠處停下。

沈繡婉迎了上去,笑道:“陳姨,金先生!”

陳蓉愛憐地握住她的手:“手有些涼,阿婉,你穿的太少了。”

金英柏聞言,立刻脫掉大衣:“婉姐姐,你穿我的——”

“多謝你,”沈繡婉溫柔地推辭,“一到秋冬,我手腳便是冷的,我早已習慣了,不是什麼要緊的事。陳姨,你們還沒吃飯吧?我特意在樓上雅間預備了一桌素齋,咱們先吃飯再看展。”

陳蓉牽著她往竹篁館走,說道:“手腳冷是氣血不足,你年紀輕不經事,不知道咱們女人最忌氣血不足。我瞧著你投靠的那位親戚恐怕是個指望不上的,明天我叫人燉幾道滋補的湯,你上我們家喝湯去。”

沈繡婉乖巧地應了聲“誒”,隨她一起踏進竹篁館。

金虎跟在後面,他是個略微發福的中年男人,梳著油亮亮的二分頭,挺著肚子負著手,好奇的朝四周張望。

館內張掛著各式各樣的刺繡,不少客人駐足觀賞。

看上去雖然熱鬧,可四周未免太安靜了些。

也許是因為地處城郊的緣故。

他這麼想著,仍然一臉警惕。

畢竟明天就是他和約翰正式簽訂合同的日子,那傅家的小子又是個厲害角色,這半年來想方設法阻撓他們合作,這種緊要關頭他不得不謹慎。

若非夫人要求,他根本不會在這樣無聊的展覽上露面。

他示意身後荷槍實彈的警衛們跟緊些。

雅間寬敞,地面鋪著光可鑑人的暗紫色竹蓆。

雕花紅木大圓桌上擺滿了美酒佳餚,屋頂垂落復古吊燈,圓形花窗遙遙對著半山腰的香積寺,一輪月高掛山頭,孤零零的。

沈繡婉熱情地招待他們落座,面龐上是掩飾不住的天真笑容:“今夜請陳姨一家過來,不僅是為了觀展,還想斗膽向金先生引薦一位客人。”

金虎問道:“不知是誰?”

沈繡婉側過身子,對身後的屏風甜甜喚道:“金城。”

金虎的臉色驟然一變。

屏風被緩緩推開。

出現在屏風後的年輕男人,身著量體而裁的軍政衙門制服,慵懶地坐在一張沉甸甸的紅木官帽椅上,長腿閒適分開,手肘撐著扶手,看起來矜貴又鬆弛。

他直視金虎,鏡片上的寒芒褪去,狹眸深邃而譏諷。

他彎起薄唇:“想見金司令一面,可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