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蒂雙眼裡佈滿血絲,無邊無際的黑色,壓得她喘不過氣起來。

北山聯盟在數萬頭狩墮包圍的荒原裡逃竄,整整兩天,數不清的同胞被怪物吞吃進去,最開始是被尖叫和哀嚎聲折磨得魂不守舍。

伏地毒蜥把落單奔跑計程車兵碾成了碎片。

錫蒂曾經和戰旌們奮起反抗過,憑藉著驚人的戰鬥力搶回了幾百號步兵, 但也損失了部分坐騎和搬運物資的駝獸。

傷員和步兵們有了覺悟,開始不顧勸阻地暴起搏殺。

北山聯盟被那些英勇就義的靈魂震撼到了,大家也開始做出決斷,狩墮數量根本沒有減少,最終藉著短暫拖延的機會渡過了隘口,成功進入下一輪追逐。

頭頂的生命法器也牢牢地跟隨著他們。

兩天時間裡不管是清晨飛行俯衝的怪鳥, 還是黃昏時暴起封路的蠻荒巨獸, 亦或是不辨方向時突然衝過來的畸形怪物……

它始終靜靜地懸掛在眾人頭頂上,像是俯瞰生靈的眼睛,用一種殘忍到極致的冷酷,去看著更多北境部落的族人死亡。

兩天裡舟車勞頓,精疲力竭。

“這顆催命的東西好像比前兩天暗淡了,是麼?”

錫蒂開口說話時乾裂的嘴唇崩出鮮血,而她滿臉都沾染了泥汙,還有血痂以及其他臟器碎片,這些都是兩天來不眠不休徵戰的痕跡。

休姆和託彌歐的部隊綴在後面,剛才斥候來報,半天內又死了兩百多人。

“在它失去誘餌作用之前,我們就會被活活拖死。”烏森布也在觀察那枚法器,並且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們大概還剩不到一千人,兵分兩路吧。”

北境部落常年面臨著生存考驗,誰都聽聞甚至經歷過那種覺悟的瞬間。

錫蒂和周圍人都漸漸放慢了速度。

噗通,噗通。

有好幾個騎手都栽倒下來,似乎陷入了昏迷,去攙扶的人也緩了很久才勉強走到地上。

戰馬和野獸已經被榨乾了最後的體力, 大家都知道這次休息意味著分別,只有犧牲,才有可能讓更多人生存下去。

錫蒂發現自己的手跟韁繩纏繞在了一起。

她也差點昏厥,靠意志強撐,將手掌拿出來的時候上面的傷口也崩開了,可比起切實的疼痛,或許還是絕望和無力感更加傷人一些。

她透過滾滾白煙,看見生命法器凝縮成了核。

這種畫面是今天才能夠看見的,之前都被蓬勃的外溢力量所掩蓋,沒有辦法看清它真實的大小。

錫蒂和副官們都將破碎的盔甲丟掉,大口喘息的同時給旁邊人分取最後的食物和水。

她們呼吸的時候覺得肺部被菸灰扎得千瘡百孔,疼痛難忍,面板皸裂,傷口燥熱,而那個法器散發出來的光芒會讓坐騎承受更大的痛苦,不辨晝夜,精力憔悴。

梅蘇特走過來,看見錫蒂的刀尾貓側躺在石頭下面,而她則雙目無神地盯著自己的手。“戰旌, 風巖部落的領袖叫你……”

“嗯,哦。”

錫蒂把傷口按在膝蓋上, 撐著折鐮站起來。

若爾丹布率領的風巖部落損失慘重, 他們的部分族人留在了紅楓高地的穹頂內,跟剩下的北山聯盟成員呆在一起。

錫蒂走近時看見前方不遠處有兩具屍體。

託彌歐和休姆等人已經組織起自己的部族,開始按照自願原則分成兩撥,但老人和負傷的騎手都沉默且堅定地走到了同一個隊伍裡。

隊伍必須分開走,吸引掉生命法器,才有機會挽救剩下的人。

錫蒂看著遠方峽谷正在迫近的黑暗,便知道前去戰鬥計程車兵們應該也全軍覆沒了,隊伍每次停留甚至呼吸都是需要死亡去支撐的。

絕望籠罩著人民。

錫蒂穿過人群時開始變得恍惚,長時間高壓令她有些脫力,水是喝過的,手裡的食物吃了幾口,疲憊的臟器似乎有些無法消化。

她聽見有人靠著坐騎的屍體在哭。

那個男孩的騾子已經累到斷氣,他身上的鎧甲也充滿破損。

“拿去。”

錫蒂把手裡的東西遞到對方臉上。

她才看清,自己咀嚼了半天的物件是一塊在紅楓高地採買的甜糕,很好吃的冬季補給品。

羽之眷顧者,西昂,風巖部落斥候。

錫蒂在茫茫人群中尋找若爾丹布的旌旗,發現西昂站在那裡,嘴裡叼著草根,目光失神地盯著足下皸裂的土地。

她靠近對方時聽見了呢喃。

“我該怎麼跟易羅娜轉述……她母親在抗擊狩墮的戰場上犧牲……”

西昂眼裡同樣佈滿血絲。

他愣了片刻,看看錫蒂,又轉過去繼續發呆,嘴裡說道。“如果我還能夠活著回去的話,呵呵,或許我也不該活下來,易羅娜,抱歉……”

錫蒂沒有打擾,繞過巨大駝獸組成的圍擋,來到鋪著毯子充滿魔藥餘味的空間裡。

若爾丹布年齡偏大,隨隊征戰至此已經油盡燈枯。

錫蒂坐在旁邊,靠著緩慢呼吸的巨獸,彷彿能夠隔絕外面的地獄,昂著頭說:“我很遺憾,你們部落明明有潛力,卻因為選擇了我,落到這個下場。”

“咳,咳咳。”

若爾丹布戰旌強撐著坐起來,身上是更換過的衣服——巫鴉靈羽文化中,只有即將死去的尊貴領導者才會穿上這種花紋和色彩的服飾。

“我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了,但這不怪你。”

她用乾枯但是溫暖的指頭握住了錫蒂的手,目光慈祥:“我們只在選擇同伴時小心翼翼,絕不會在困難時多嘴責備他們,你很優秀,能堪重任。”

錫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若爾丹布能在這位年輕姑娘身上看見肯恩的影子,但在模仿之下,還有更深的寶藏,是她那顆本就純粹且善良的心。

她將最終遺物取出來,開啟蓋子,隨軍攜帶的最後一枚啟蒙之果。

錫蒂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是風巖部落獲取力量的根源,也是她們最寶貴的財富。“你想要讓我把它交給誰?說實話,我沒有把握活下來,沒辦法將它帶到紅楓高地。”

若爾丹布搖搖頭。

她將錫蒂的手放在蓋子上,溫柔地安撫她,輕聲說:

“我,還有外面的人,直到現在都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