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宅分為前中後院以及左右兩個偏院。

五年前原主江一舟與寧建仁成親後,江家二老就將中院讓出來給小兩口,自己搬去左側偏院。

四個月前,兩老雙雙病故,宅子便一直空下來。

原主柔弱,僕人散漫驕橫,院子裡早已荒廢,鋪滿灰塵蛛網。

右側的偏院是馬廄,裡面養了一匹馬和一頭騾子,放著馬車草料等一些雜物,馬伕也住裡面。

主院和左側院的佈局大抵如四合院,正對面是三間或四間主屋,兩側分別三間偏房,院中不僅有花卉樹木,還有小型假山池沼。

主屋中間是廳堂,左右兩側用作書屋和臥室。

偏房一般是客房,僕從住所,或用作庫房雜物房。

芸欣從小姐屋裡出來時,已經申時左右了,整理了下衣裳,摸了摸臉,攏了攏頭髮,調整好心情,確定沒啥不妥,才抬步朝前院走去。

剛走出兩步就停了下來。

雖說她心裡覺得小姐的吩咐有些過了,感覺就像是如臨大敵一般。

在她看來,小翠許媽等人現在狂妄了,但小姐畢竟是主子,真拿出家法章程,難道還怕她們不就犯?!

就算她們覺得小姐病倒了,不聽小姐的,不還有姑爺嗎?所謂夫妻一體,難道姑爺能眼睜睜地……

驀地,芸欣腦海中浮現出小姐最後對她的囑託——絕對不要告訴姑爺。

小姐自小聰慧,與姑爺一直感情很好,傾慕有加,正因如此才不可能無緣無故說這樣的話。

她越是這麼想,便越覺得周圍空氣逐漸冷了下來。

突然院中刮過一縷風,她冷得脖子瑟縮一下。

對了,既然小姐說要從狗洞進來,那麼自己也不能從正門出去了。

不然那些個緊盯著小姐,等著看小姐熱鬧的人,只看到自己從大門出去,卻沒看到回來,也必然會起疑。

思及此,芸欣左右看看,然後轉過身,沿著左側房的廊簷走到轉角,裡面是一道通向左側院子的小門。

小門虛掩著,門框上掛了一把生了鏽的鎖,作樣子一樣。

老爺太太走後,那些個奴才沒少從裡面拿東西,後來沒什麼可薅的了,便任由鎖掛著。

芸欣跨過門檻,轉身輕輕合上小門。

偏院裡早已雜草叢生,才幾個月時間,就頹敗如此。

她小心靠著院牆,來到偏院後邊的廚房一側的院牆下。

狗洞周圍也長滿了雜草,不過依稀可以看到露出的洞口。

她調整了下心情,自從跟著母親進了江家後,還從來沒爬過狗洞。

不管了,小姐說走狗洞,那肯定就沒錯了。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裳,默默換下,將裡面的穿在外面。

因為外面是江宅下人穿的樣式,一出去別人就知道是江家人。

狗洞外不遠是一個斜坡,樹木雜草茂盛得很,隱約有一條蜿蜒小路從另外幾個宅子院牆外繞過去。

出來後,芸欣覺得身上還不夠髒,又弄了一點泥土,臉上手上抹了一點。

做完這些,芸欣一路低著頭,快步朝福松鎮走去。

……鎮子上只有一家劉老爺開的當鋪,當年劉老爺還想讓自己小兒子與江小姐結親來著,但以劉老爺的家底,怎會讓自己兒子去當上門女婿,所以這事就不了了之。

當鋪夥計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一臉嚴肅,一件一件地認真檢視面前的首飾。

然後問面前看起來面容有些髒汙的女子:“你是要活當還是死當?”

芸欣本想說活當,畢竟這些首飾留到現在,都是太太留給小姐的念想。

可臨走時,小姐再三說死當,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活著,一切才有希望。

現在最是缺錢的時候……

“死當。”

當鋪夥計看了眼面前女子,略微停頓了下,道:“這些東西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但其做工一般,本身用料也不多,所以即便是死當,也比活當多不了多少。”

這些物件最主要是留個念想。

芸欣眼框紅了紅,問道:“那…活當死當相差多少?”

“活當的話十六兩銀子,死當二十兩。”

只差四兩…

這個價格跟小姐估計的差不多。

芸欣想了想,從懷裡摸出另一支銀簪,這是五年前小姐成親時,打賞給她的,當時用料和做工就用了二兩多銀子。

她把簪子往高高的櫃檯上一放,“這個死當多少錢?”

夥計忍不住又多看了這個女子一眼,然後低頭仔細檢視銀簪,是鎮上最有名的賀家銀鋪做的,用料也很足。

說道:“二兩銀子,不能再多了。”

其實這個價格他們賺不了多少,畢竟這簪子就算做工很用心,可每個顧客喜歡的不一樣,不一定賣得起價格。若是融了重新打製,耗費的人工更多。

夥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開這麼高的價格,正想重新說個價格,對方就說道:“好,我當了。其餘的那些,都活當。”

這樣一來只相差二兩銀子,回去應該也能交差。

夥計開好單據,稱了銀子給芸欣,錢貨兩訖。

芸欣從當鋪出來,直接去了濟仁藥鋪。

其它的都聽小姐的,但這藥不能不買。

劉大夫說了,小姐身體必須好好調理才行,不然……

一副藥用了十二兩銀子。

然後去買了一份小姐喜歡吃的紅豆酥,一隻燒雞。小姐上次說好久沒吃紅豆酥了,而且小姐身體也需要補補。

用兩百文買了四個饢餅。

饢餅有臉盆那麼大,一個一家人都能吃上好幾頓。這可比小姐說的饅頭抗餓多了。

兜裡還剩下二兩銀子。

天已經黑了下來,鎮上還有三三兩兩的行人。

芸欣抱著一大包東西,小心朝江宅走去。

剛繞到偏院的後牆時,就聽到從另一邊的廚房角門傳來小聲交談的聲音。

小雨:“……小怡,等會我們真的不給寧太太送飯去嗎?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小怡:“我們還能怎麼辦?莫不是我們還能繞過許媽媽不成?”

小雨:“你說寧老爺怎麼想的?難道他真的不知道後宅的事嗎?就任由這些人作賤太太?”

小怡:“噓,小聲點,要是被許媽媽聽到了,你難道想被送回那個家嗎?”

小雨瑟縮一下:“我我就只是有點想不明白而已,外面的人都說寧老爺溫厚仁善,給岳父母守孝,對待岳父母比親生父母還好。可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還說他對太太溫柔尊敬……我倒看著未必,若是真對太太好,幹嘛太太病了這許久都不來看看?拿鋪子上的生意忙當藉口,我看哪——”

小怡:“噓——”

“兩個死丫頭躲哪去偷懶了,幹不了就給我滾回去——”許媽媽的斥罵聲打斷兩人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