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謝夢華離了涼亭,便在廊廡的一角等候王氏,不多時便瞧見王氏那瘦高的身影從遠處行來,她快步迎了上去,

“張夫人!”

王氏左右瞧了瞧,便將她拉到一旁的廊廡邊,低聲問道,“李夫人,你可還好?剛剛真是嚇煞我了!”

“我無事。”

謝夢華攙過王氏的手,直接開門見山道,

“夫人,剛剛聽聞您說起我阿耶的事,是否是知曉些內情,可否再細與我說說?”

“李縣尉還未與你說?”王氏訝異道。

謝夢華嘆了口氣,

“郎君倒是與我說了,可夫人也知郎君那人向來公私分明,有些事必然也是不便與我一婦人說的……所以夢娘斗膽問問夫人您是否還知曉些什麼別的事情?……”

“這……這……”

王氏也是面有難色,拿眼瞧著謝夢華,半晌似乎是下定決心般嘆了口氣,“咱們姊妹倆也算是投緣,我便與你直說了吧。但你可要應我不能回府去與李大人吵鬧,不然被我家郎君知曉少不得要教訓我一番!”

“夫人既然如此說,那夢娘便斗膽稱呼您一聲阿姊。”謝夢華握緊王氏的手,“阿姊今日所說之事便是對夢娘有恩,他日必當湧泉相報!”

王氏要的便是這句話,卻不能明裡表露出來,嘴裡只道,“什麼報不報的?我不過就是看你矇在鼓裡,替你著急!”緊跟著便湊到謝夢華耳邊小聲道,“聽我家郎君講,你阿耶是因為被人密告從吐蕃私販金銀,昨兒夜裡縣尉帶著人去查了,說是真的查到了東西,而且數目可不小。”

謝夢華聽到此心中暗驚,私販金銀?那可是重罪,阿耶怎會這般糊塗?

再一細想便覺不對,從吐蕃販賣物品進中土,那可是要經層層關卡臨查,那般檢查都未發現私販的金銀,如何進了這媯州城便出了事?可細細思量,平日裡家中鋪面往來貨物倒是也有私下用銀錢賄賂守城官,不檢查便入城的情況,難道是阿耶……

謝夢華此刻心中也是搖擺不定,如入迷陣。但有一件事確是她現下必須要做的,那便是儘快見到阿耶。

心中思量,耳中聽到王氏道,

“夢娘,事已至此,你也莫要難過。還是應先回去與李縣尉商議一下,儘早去見一見你阿耶,知曉事情來龍去脈,也好下手去處置後續的事。”

真是說到她心坎裡……

謝夢華瞅了眼王氏,開口道,

“阿姊,既你提了,夢娘便腆臉求您可否回去問問張佐史,可有法子讓我見見阿耶?”

“你直接找李縣尉不是更便宜?”

王氏瞪圓了眼,心想難不成是弄巧成拙,這謝夢華和李縣尉怎麼聽起來不似尋常夫妻的樣子,自己這寶莫不是押錯了?

她還以為能讓謝夢華回去吹吹枕邊風便能將她阿耶保出,自己的那些身家便也能有了保證,可見她如此這般問,她心中也是起了迷魂陣。

謝夢華見王氏一臉狐疑的樣子,卻又不便將自己與李建申的閨中事說與她聽,便道,

“自是會家去與他說的,不過阿姊也知郎君的脾性,只怕他思來想去耽擱了時候誤了事,所以才……”

“哎……”王氏聽完嘆了口氣,“不是阿姊不幫你,本來這事我家郎君倒是能辦,可剛剛宴上那新任的范陽節度使裴都督聽聞此事要親審此案,郎君便沒法子去插手這事了。”

“裴都督……”

謝夢華喃喃自語,腦中驟然閃過那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含笑的聲音彷彿還響在耳畔,他吐息之間淡淡的酒氣也恍似還停留在鼻息間,臉頰又有些燙意,她止住那惱人的思緒,細細思量王氏剛剛的話。

阿耶這次的事怎會如此蹊蹺?她若沒記錯,鋪面最後一次從吐蕃運送貨物歸來還是她與李建申起了口角歸家那次,時隔這麼久,為何會在那裴都督來媯州前一夜才出事?

那密告之人到底是何人,為何知曉家裡貨物裡摻了吐蕃金銀?

這千頭萬緒竟然全都起了疑……

“這事落在了裴都督的手裡,其他人便是想插手也沒了章法了……”

王氏見謝夢華愣神,以為她是為阿耶的事心傷,嘆息道,

“你也莫太悲觀……聽聞那裴都督原任安西大都護,懂兵法,善謀略,為人更是剛正不阿,安西那一帶曾經能那般繁華安定便是在他治理之時才有。若你阿耶真是冤枉的,定能還你謝家公道!”

遠處廳中羯鼓聲起,宴席已近尾聲,王氏朝外瞧了一眼,拍了拍謝夢華的手,

“我出來已久,該回宴上去了,剛剛若不是那裴都督醉了酒離席醒神,我也找不到機會出來。哎,事到如今,你也早做打算啊!”

謝夢華知她是婉轉回絕,頷首道,

“多謝阿姊!”

王氏的裙裾揚起,在夜色裡轉角便消失不見,謝夢華也在暗色裡飄然離去。

羯鼓停,宴席散。

裴昭謙酒醉,被官署家奴送到了府門口。馬車早已等候在外,墨硯從家奴手中接過裴昭謙將人送上馬車。

眾人紛紛拜別,一時人聲漸起。

謝夢華坐在車中,聽到聲音,撩開簾子,只堪堪看到裴昭謙的一片衣角,靛青色與夜色恍似融為一體,卻又讓人一眼便看的分明。

李建申立在車下送行的人群中,恭敬又謹慎。

謝夢華收回視線,放下簾子,靜坐車中等候。

耳中聽到敦敦的軲轆聲由近及遠,不多時,李建申撩簾上了馬車。

“郎君,可稟告明府?”

李建申回到席上才知裴昭謙要親理此案,哪裡還能張口跟孟時遷說想探監的事情,索性閉口未提,此刻聽到謝夢華問,只應付道,

“明府道明日審理後再找時機……”

謝夢華望向他的眼眸,李建申卻未看她,只將眼睛看向車簾處。她的心便漸漸涼了下去,他並未說。

“知道了。”

口中如此說,謝夢華心中卻有了計較。

既他如此面黑心冷,對待阿耶這般無情,那她便自己想法子。

馬車一路行去,車中夫婦二人卻各有心思。

回了府,李建申又藉口有公務去了書房,謝夢華心中有事,未像往日那般因此難心,直回了自己臥房。

“琥珀,去收拾東西,回謝府!”

“娘子,出了何事?”

“先收拾東西,回去我再與你細說!”

從官署回府一路,謝夢華已將王氏所說細細咂摸一遍。去歲家中籌辦新的鋪面曾開放募資,王氏曾向她打聽過收益幾何,她當時與王氏初識,便推脫不知家中買賣如何推了此事。

現下想來,如果阿耶真的是犯了私販金銀的重罪,連李建申都不便與她說,那王氏如何敢在今日這樣的場合道出此事?

能讓人如此鋌而走險,必然是錢與權。

是或不是回府檢視一下阿耶的賬目便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