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茫茫,日光漸黯。

聒噪刺耳的蟲鳴響徹十方,黑霧林的樹木無風搖擺。

林間壓根沒有小道,遍地荊棘擋住去路。

吭!吭!吭!

闊刀連續斬擊荊棘,蕭半松臂膀痠麻,勉強弄出一個可供人行走的通道。

可是隻能前進半丈,馬上又有更多的荊棘攔路。

蕭半松滿臉絕望,回頭看向蕭無鋒,唇齒翕張,想要說話卻又不太敢說。

蕭無鋒背靠樹幹,單手展開獸皮地圖,眸光鎖定代表貓妖首領的猩紅點點。

微不可查地頷首,他自語道:“過了這片延綿上百丈的荊棘林,就是一片亂石堆,正好可以居高臨下俯瞰貓妖首領和貓妖群匯聚的低矮山丘。”

面龐堆砌訕笑,蕭半松走近幾步,說道:“九哥,這種荊棘不是普通玩意,長年累月受到黑霧林的地脈陰氣滋養,早就變得堅若磐石……”

蕭無鋒劍眉微凝,眼角餘光掃向蕭半松右手持握的利劍。

闊刀寬厚,長近六尺,刀身好似鏡面,卻又飄著淡淡的羽毛紋。

抬眸望向荊棘林的豁口,蕭無鋒道:“你的闊刀品質應該不低,怎麼才這點進度?”

“這刀主要是好看,其實也就是幾十兩白銀的便宜貨,”蕭半松苦笑撓頭,“半炷香的時間,我能開出半丈的距離已經很不錯了。”

獸皮地圖收入懷中,蕭無鋒擺手道:“你揹著那包妖獸素材,我來開道。”

言語落地,他徑直走向荊棘叢的缺口。

蕭半松拽起靠在樹邊的大包裹,小跑著跟上去,臉上掛滿訕笑。

“九哥,真不是小弟不出力,實在是這些荊棘太有韌性,輕易可能損毀。”

“想要筆直穿過這片區域實在不太可行,要不然我們還是換條路線吧?”

呼~~~

劍風還要快過蕭半松的言語,蕭無鋒已然揮出木劍。

一劍,兩劍,三劍……

劍風所過,荊棘四散橫飛,原本堅韌的荊棘就如橡皮擦下的鉛筆畫,被迅速擦去。

接近十丈的荊棘叢徹底碎裂,前方一片坦途。

蕭無鋒頭都沒有回,簡單說道:“走。”

望著那一襲素藍布衣,蕭半松愕然張大嘴巴,腦海裡迴響著一句話:

“這個就是差距!”

隨後,荊棘叢再也不是障礙,蕭無鋒沿著地圖並未標示的路線筆直前進。

蕭家演武場,看臺。

大夫人唐雲曦盛裝出席,純白霓裳盡顯端莊,純金打造的首飾恰到好處地作為點綴。

她嘴角噙笑,耐心等待李至先生開金口。

李至神情淡然,端坐太師椅上,左手扶著杵地的門板重劍。

他眸光鎖定觀天鏡,觀看其中呈現的畫面,一幕幕蕭家子弟巡獵的畫面,好似根本無法引動他的心緒。

唐雲曦不敢貿然試探,只好把談話物件轉向李至身後的丸子頭少女陳小樂。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陳小樂看似嘴碎,實則口風頗嚴,絲毫不曾透露劍宗這次在白玉京招收傳人的細節。

眼角餘光掃向李至俊逸文雅的書生面容,唐雲曦心底明白多半是李至提前交代過。

突然,陳小樂探近腦袋,幾乎在唐雲曦耳畔說道:

“黑霧林外圍匯聚大批次貓妖,還有貓妖首領坐鎮,這是不是夫人專門安排的?”

唐雲曦眉梢微抖,臉上笑容略顯尷尬,“小樂姑娘說笑了,黑霧林中的貓妖野性難馴,極為危險,很難被人操控。”

陳小樂輕微歪斜腦袋,“是嗎?可我聽坊間傳聞蕭家去年收了一位馴獸大師作為客卿。”

打破沙鍋問到底,問的還是這種讓人尷尬的問題。

唐雲曦很不喜歡陳小樂沒有邊界感的行為,微笑的弧度清減少許。

“馴獸大師石源確實是我蕭家客卿,不過他被外派出去,執行機密任務了。”

“哦……這樣啊?!”陳小樂唇齒翕張,還有後話。

食指輕敲太師椅的扶手,李至道:“注意言辭。”

陳小樂嚇了一跳,吐了吐香舌,趕忙轉過話鋒:“夫人,既然黑霧林的貓妖這麼危險,您就不擔心蕭家子弟有所傷亡嗎?就算有地脈陣法和玉牌護身,也不是每個人都來得及捏碎玉牌,傳送回來的。”

唐雲曦掩住嘴唇,輕聲微笑,“巡獵之禮乃是蕭家古訓,換做一甲子前,壓根都沒有玉牌護身,就是圈定一塊危險的狩獵區域,子弟們進入其中,生死皆不問緣由,死了那就是技不如人,就是應該被淘汰的廢物。”

“這麼厲害啊?那應該短時間內不會看到被傳回演武場唄?”陳小樂癟嘴。

脖頸微仰,眼神傲然,唐雲曦道:“小樂姑娘但可放心,白玉京蕭氏……”

話才說到一半,唐雲曦腦海裡閃過蕭無鋒的名字。

略作停頓,她繼續道:“蕭氏絕大部分子弟都是良才美玉,但也難免有不成器的,也許他會很快出來。”

“咦?!”陳小樂詫異不已,跟著師叔李至下山數月,她也見過了不少地方的世家豪族,這倒還是第一次聽見當家之人當面說出自家子弟不成器的。

秋水剪影的雙眸眨巴不停,她好奇道:“那人叫什麼名字?”

“小樂,不得無禮。”李至皺眉。

“無妨,此事白玉京中人盡皆知,倒也沒什麼好遮掩。”唐雲曦搖頭,“那孩子名叫蕭無鋒,乃是家夫與蘇氏之子。”

“嗷,懂了!”陳小樂打了一個響指,“就是那個不準習武的可憐傢伙,他都不曾習武,怎麼還去參加巡獵?”

“少年心性,太過氣盛,”唐雲曦重重嘆了一口氣,“都怪我這個當家主母,礙於蕭家祖訓,我卻是不能攔著那孩子涉險。”

旁邊不遠,二夫人柳清寒默不作聲,微不可查地搖頭。

蕭無鋒在蕭家受到的種種打壓,全都源自唐雲曦的默許。

這會兒,唐雲曦卻還用蕭無鋒來演戲,展現自己的慈悲與憐憫,其實只是為了塑造一個優秀的蕭家主母形象。

所求的不過是取得李至先生的好感,為她兒子蕭憐雪鋪路,提高拿到參與劍宗選拔資格的可能性。

咻~~咻~~咻~~咻~~

演武場中心閃爍藍色光暈,地脈法陣迅速凝聚一道傳送門,甩出一道模糊身影。

見狀,唐雲曦朗聲道:“快,醫師就位,隨時準備幫他治療傷勢。”

蕭鳴長老在旁邊幫腔道:“真是說誰來誰,哎,其實老夫此前早就勸過蕭無鋒,讓他不要參與這次巡獵,畢竟他不曾習武,黑霧林中的貓妖給他帶來的傷勢很有可能危及性命。”

陳小樂輕啜手指,“可那好像是個女子。”

覆蓋身體的藍色保護光散去,蕭綿綿鴨子坐在地上,臉上情緒極為複雜。

茫然無措,駭然震驚,絕望恐慌,異常擔憂自己的未來……

巡獵之禮的失敗者,必須接受家族外派,不得滯留白玉京。

若有違背,就得驅逐出家族,此生不再是蕭氏族人。

“為何是你?”唐雲曦眼神銳利,輕飄飄的話語隔著老遠,依舊清晰傳入蕭綿綿的耳朵裡。

眼角滑落晶瑩淚珠,蕭綿綿壓著哭聲,說道:“都怪那蕭無鋒!他脅迫蕭半松捏碎我的玉牌。我,我根本不是在狩獵中被淘汰的,都是他們算計我,這不做數對不對?我還可以重新領取玉牌,再……”

話到一半,她說不下去,急促的語氣導致口腔湧出大口鮮血。

“夠了。”唐雲曦眼神示意。

一名黑衣執事閃身出現在蕭綿綿身後,正要手刀敲暈了她。

蕭鳴長老眼底閃過一絲心痛,蕭綿綿是他的孫女,居然就這麼被送了出來。

“此事或有蹊蹺,還是留她在場吧。”

蕭鳴的速度足夠快,擋住黑衣執事的手刀,抬眸望向大夫人唐雲曦。

凝思一息,唐雲曦挑眉道:“那就勞煩蕭鳴長老先行穩住蕭綿綿的傷勢,帶她上看臺說話。”

蕭鳴頷首示意自己知道,然後手掌抵住蕭綿綿的後心。

“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千萬不要亂說話,事情或許還有迴轉的餘地。”

他唇齒不動,腹部發力,聲音壓低到極致,只讓蕭綿綿聽見。

“嗯嗯。”蕭綿綿緊抿唇齒,用力點頭。

片刻後,她的傷勢略有好轉,站到看臺上。

抬手攙扶著蕭綿綿,蕭鳴道:“這傷勢不簡單,你到底是被怎麼傷的,快當著大夫人與李至先生的面如實道來。”

蕭綿綿張開嘴巴,眼珠子咕嚕轉動,正在思索怎樣汙衊蕭無鋒。

“慢著,我們別光聽她說啊,觀天鏡不是在那嘛,順便看看蕭無鋒現在正在幹什麼。”陳小樂突然出聲。

蕭綿綿抬眸望向陳小樂,被丸子頭少女的美貌鎮住,但下一瞬間,她的心頭就泛起了一股被人打斷的怒意,以及害怕小心思被洩露的恐懼。

她急忙說道:“不用看了吧,他們暗算同族,理當取消資格,由被暗算的我取而代之。”

陳小樂瞥了她一眼,“你的傷勢可不輕,要是沒人幫你穩固傷勢,這會兒怕是連話都說不出來吧。”

略作停頓,陳小樂繼續道:“而且偏聽偏信不可為,誰要聽你一面之詞?”

蕭綿綿胸口劇烈起伏,差點逆氣上湧,口吐鮮血。

“慎言!”蕭鳴呵斥一聲,手掌渡送的氣機瞬間掐住蕭綿綿的經絡,既穩住她的傷勢,又扼制了她說話的能力。

蕭綿綿滿臉不甘心,側頭望向蕭鳴,又轉頭看向唐雲曦。

“師叔肯定也很好奇吧,一個不曾習武的少年究竟做了什麼,才能脅迫他人把一個武體根基還算不錯的同齡人給弄成重傷。”

陳小樂面頰梨渦突顯,雙手扶著太師椅靠背輕微搖晃。

“就你話多。”李至沒好氣吐槽她一聲,然後轉頭望向唐雲曦,那意思就是讓她滿足陳小樂的好奇心。

這少女究竟是誰,李至對她竟然這般寵溺……唐雲曦眼底閃過一道精光,朗聲吩咐道:“讓觀天鏡分出一半的呈象畫面,鎖定蕭無鋒的位置。”

水鏡呈現的畫面異常清晰——蕭無鋒揮動木劍,在荊棘叢中開道,蕭半鬆緊隨其後,身上揹著一個巨大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