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閃過得逞的快感,蕭憐山嗤笑一聲,說道:

“老闆娘都發話了,還沒教養的繼續吃著,莫不是從來沒吃過這等珍饈。”

“你要護著她當然可以,但是可別侮辱了詩詞一道。”

“傳世詩詞可不是無名小輩就能瞎編亂造的。”

敖霸頷首,“毛都沒長齊,就學別人說大話,可笑!你真的理解一首傳世詩詞的含義嗎?”

國字臉的青年孫寧遠眉頭緊皺,眼底閃過一抹不悅。

“詩詞之道非同小可,若無十多年苦心造詣,入門都難,我瞧你年紀不大,怕是還未及冠。”

“而你手上虎口有繭,料想應該是個練武之人,心力已經分去大半……”

蕭憐山突然說道:

“呵呵呵,他名叫蕭無鋒,曾經也能勉強算是我弟,可惜自己不識抬舉,不知禮數,故意在巡獵之禮上報復兄弟,被我們蕭家除了名。”

“呸!”

蕭清風豎起小拇指,大聲說道:“我哥才不是被蕭家除名的,他多年來一直被你們大房打壓,但卻靠著自己的實力名正言順透過了巡獵,而且還是當屆的頭名,至於蕭憐雪那個垃圾貨色,不過是個這個。”

蕭憐山呵斥道:“老十四,你還姓蕭,可別吃裡扒外。”

“你在顛倒黑白,”蕭清風受不住激,繼續說道:“要不是你們的大房一脈壓制,要不是唐雲曦……”

蕭憐山不給蕭清風說完,轉頭看向孫寧遠,“其實蕭無鋒只不過剛過啟蒙之學,最多就是識字,就他還大言不慚地要作出傳世詩詞,簡直就是對於詩詞之道的侮辱。”

聞言,孫寧遠板著臉,呢喃道:“剛過啟蒙,也敢妄言傳世詩詞……”

上前幾步,他走到蕭無鋒身前三尺,雙目直視蕭無鋒的雙眼。

見此情景,蕭憐山心頭得意不已。

他的這個師弟孫寧遠出自大儒世家,平生看不慣兩種人。

其一,由於他很重規矩,所以特別討厭不尊重長輩,破壞家庭和睦之人。

其二,他是書院四先生的得意門生,以詩詞為畢生志向——立志平生寫夠三百首傑作,讓大乾將士不論處於何時何地,都能享受到相應的詩詞加持,在戰場上戰無不勝,儘量減少傷亡。

所以,他也很討厭小覷詩詞之人。

蕭憐山刻意引導下,幾句言辭就達到了目的——

此刻,在孫寧遠的眼中蕭無鋒是雙重BUFF疊加,根本不是什麼好玩意。

眼底升起淡淡的敵意,孫寧遠說道:“知道什麼是平仄嗎?就你還敢言作詩寫詞?怕是寫出來的東西連對仗工整都做不到吧。”

蕭無鋒回應道:“不勞費心。”

挑動眉梢,孫寧遠後撤一步,抬手說道:“拿筆墨紙硯過來。”

“不錯,不錯,看來寧遠兄是決定要漏一手了。”敖霸輕輕扇著羽扇。

蕭憐山拱手道:“寧遠兄的傑作我等可不能錯過。”

言罷,他食指上的空間戒指閃動微光,宣紙、筆墨憑空出現,徐徐飛向孫寧遠。

眉宇間的陰雲彷彿凝聚成了冰咆哮,莫隱欲言又止。

無暝一個肘子頂撞過去,“有啥就說,別藏藏掖掖。”

嘆了一口氣,莫隱壓低聲音:“蕭兄,你太莽撞了,孫寧遠並非易於之輩,他在詩詞一道上的造詣極強,甚至超過了書院的部分導師。”

“啊?這傢伙那麼牛逼?”蕭清風捂著嘴巴。

“現在知道擔心也沒用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胡言挑眉,“可惜,這場比的是詩詞,不是戰鬥,要不然我非讓他們都嚐嚐虎爪的滋味。”

“孫寧遠剛才並無太大敵意,都是你們蕭家大房那位故意引導,讓你說話出了漏洞,”莫隱搖了搖頭,“清風,你太過沖動了。”

“可我只是實話實說。”蕭清風噘著嘴,不服氣。

“這世上的人有幾人願意聽實話?”莫隱道:“其實都是隻想聽好話的俗人。”

即墨珏抬起腦袋,卡姿蘭大眼睛鎖定蕭無鋒的背影。

她很想說無鋒的文道才華遠超想象,嬋玉孃親是震驚白玉京的才女,她還在世時,曾聽蕭無鋒吟詩一首,當即驚為天人。

那詩好像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還有幾句記不太清楚了。

反正,即墨珏就很清楚的記得蘇嬋玉的表情——下巴脫臼了個把時辰,晚上宵夜吃餃子的時候都得用手託著。

這時,老闆娘裹挾一縷香風,來到蕭無鋒身前。

手指撫過琵琶,絃音輕輕蕩起,化作柔和的推力讓孫寧遠、蕭憐山、敖霸等公子哥後退數步。

幾名公子哥欲言又止,卻相互看著彼此,安靜等待老闆娘的處理結果。

在他們想來,玉樓坊的老闆娘無非是要與蕭無鋒說些補償,好讓蕭無鋒退讓。

蕭憐山眯著眼睛,心想:“如果蕭無鋒答應下來,結果不算太美,但也勉強可以接受。”

緊接著,他轉頭看向孫寧遠,只見孫寧遠已經旁若無人,凌空揮毫灑墨。

墨跡落在宣紙上,字型方正,大氣恢弘。

“好!落筆如游龍,深得神韻……”

蕭憐山、敖霸等公子哥的叫好聲接連響起。

無形的音符化作有形的氣牆,暫時阻隔了嘈雜的聲音。

氣牆內,老闆娘眼底呈現一縷歉意,說道:

“小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傳世詩詞根本不是人力所為,即便是那些成名許久的大儒或者狂生,都需要在特定的環境中,引動特定的心緒,才能有感而發,妙手偶得。”

“我知道。”蕭無鋒頷首。

“傳世詩詞不可得,我剛才也是想要拒絕他們,這才說出了口,不曾想……”

老闆娘抬手展示了緊緊握住的書函,眼底歉意濃郁數倍。

近距離觀察下,蕭無鋒看見信函凹凸不平,依稀是女子髮釵的輪廓。

“老闆娘有什麼難處,我不管,我只知道,我身後的她正在吃飯,而且很享受,所以,我不走。”

“年輕人太過桀驁,殊為不智。”老闆娘嗟嘆一聲,眼底又何嘗沒有一縷豔羨,曾幾何時,她心中的他也是為了她奮不顧身,可是現在天各一方,他卻不曾親自踏出書院,只是託弟子送來信函和禮物。

“人不輕狂枉少年。”蕭無鋒輕笑道。

愕然兩息,老闆娘很想說一聲“說的真好”。

視線轉向抱著剁椒魚頭啃食的即墨珏,老闆娘到嘴的話轉了彎,“率真的姑娘總是有著別樣的魅力。”

蕭無鋒聳動肩膀,“平日裡,墨珏姐可不這樣,她只是今天有點特別。”

“妾身也看出來了,小姑娘現在的狀態不太對勁,”老闆娘以琵琶一側抵住下頜線,眼神中蘊藏幾分深意,“難怪小哥不願退讓。”

蕭無鋒道:“不用多說太多,就按你們玉樓坊的規矩來。”

老闆娘張嘴勸說道:“傳世詩詞的難度非比尋常,尤其是你,體內沒有半點文氣,更加增添了詩詞引動文曲星的難度。”

蕭無鋒閉口不言,眸光充滿信心。

開什麼玩笑,華夏上下五千年,多少風流多少豪傑。

傳世詩詞?他自己當然做不出來,但他聽過的,耳熟能詳的,不知凡幾。

他讀書其實不太刻苦,尤其是語文,尤其不喜歡閱讀理解。

但是,古人的詩詞何其浪漫,難免遇到非常喜歡的,不知不覺就背了下來,哪怕經年已過,也不曾忘卻其中字句。

迎著少年猶如水晶般澄澈純淨的雙眸,老闆娘知道自己的勸說只是徒勞。

搖了搖頭,她指尖輕撥琵琶弦,音波凝聚的氣牆消失不見。

咻~~~~~

孫寧遠寫滿的宣紙飄空而過,旋即像是一張掛畫,牢牢貼在牆壁之上。

他掃了一眼蕭無鋒,朗聲道:“若你還有幾分學識,看了我的詩詞總能理解看你我之間的差距,我也不欺負你,不會強求你一定要寫出一首不三不四的玩意惹人嘲弄。”

略作停頓,他繼續道:“你若還有自知之明,就此退去便是。”

蕭無鋒淡然瞥了他一眼,然後轉頭看向宣紙的內容。

沉凝一瞬,蕭無鋒挑眉道:“以酒為詩?”

“烈酒品豪氣,老酒嘗人生。”孫寧遠頷首,“不知酒中真意,安敢言詩詞?”

“說的在理。”蕭無鋒頷首,“那我也以酒為詩。”

雙唇緊閉,唇線平直,孫寧遠面色無有波瀾。

“用同樣的題作詩,你是在小覷寧遠兄?”蕭憐山渾身華服鼓盪,絲絲縷縷的氣流震向十方。

心底意識到蕭憐山別有用心,孫寧遠微微皺眉,說道:“憐山,不要多言,讓我看看他的底氣。”

蕭憐山道:“師兄,你太謙和了,蕭無鋒這等不學無術之輩能有什麼底氣?也就暗地裡不知道和什麼人勾結,學了些武而已,至於文道,他壓根不配。”

孫寧遠一言不發,雙眼寂然如古鏡。

煽風點火有些過頭了……蕭憐山抬手抱拳,正要說話。

這時,蕭無鋒拿起空空如也的夜光杯,抬手舉過頭頂,張開嘴巴。

杯口緩緩傾倒,彷彿真有一道酒水落入他的口中。

“故弄玄虛。”敖霸挑動眉梢,他最不喜歡長得帥的傢伙來事。

手指抵住剛剛閉合的唇齒,蕭無鋒瞥眼掃向敖霸,示意他保持安靜。

緊接著,蕭無鋒眼簾微垂,似有三分醉意,說道: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敢跟本世子顯擺,”敖霸張嘴呵斥,“你這是什麼狗屁……”

“住嘴!”老闆娘眼神凌厲,氣息猛然釋放,壓著多嘴的敖霸,不讓他在吐出半個音節。

不可能……蕭憐山嘴角抽搐,看向蕭無鋒的眼神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孫寧遠雙眸認真至極,凝視著舉起夜光杯的蕭無鋒,彷彿在說:“還有呢?!”

嘻嘻,少爺終於願意顯露他的詩詞了……即墨珏喜上眉梢,胃口再開三分,風捲殘雲地掃蕩著全魚宴。

這時,蕭無鋒繼續說道: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莫隱拍案道:“好!”

他並非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從小跟隨府上請來的先生學文,短短几句話已然聽出了個好歹。

“好在哪裡?”胡言滿臉懵逼。

無暝翻起白眼,“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

手掌輕按胸膛,胡言道:“我只覺得好像胸口有啥,但又說不上來是啥。”

莫隱解釋道:“無鋒兄開場氣勢磅礴,第一句寫景,彷彿眼前閃過濤濤江河,奔流入海,即便是我這般沒有見過海的傢伙,也能感受到那種莫名的雄渾氣魄,第二句寫情,這世間英雄如何了得,美人如何驚豔,最終擋不住時間的侵蝕。”

略作停頓,他唇角泛起笑意,“可我真正喜歡的是後面的第三第四句。”

腦袋連續點動,胡言說道:“咱也一樣,可是,就不知道為什麼。”

“白痴,這兩句已然說得那般直白,”無暝翻起白眼,旋即搖了搖頭,“一句讓人珍惜時光,活在當下,一句是告訴你這一生必可施展宏圖,千金散盡又有何妨,好男兒氣魄在胸,可踏平世間險阻。”

“奇也怪哉,”玉樓坊的老掌櫃嘀咕道:“此等詩句若無人生閱歷,怎麼可能想得出,還有黃河是哪條河,老夫怎生從未聽過?”

老闆娘傳音入秘,說道:“別愣著啊,趕快拿紙筆出來,記上,一字不差的記上。”

蕭無鋒的聲音朗若春風:“……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到此,一個大大的停頓,他舉著手中的夜光杯,笑望眾人。

少年丰神如玉,肆意狂放似是已醉,可他明明滴酒未沾。

一時間,周遭之人竟分不清是佳餚美酒醉人,還是少年瀟灑意氣風流。

咔嚓~~~~

蕭憐山腳下木板凹陷,他能拜在書院四先生門下,即便只是一位記名弟子,也當然有著真才實學,詩詞之道也是修學之一,曾日思夜想暗下苦功,奈何天賦不足,詩句總是平平,彷彿拘束在一個固定的框架內,始終不得解脫。

此刻,看著蕭無鋒的意氣風發,看著滿堂客的沉醉,瘋狂的嫉妒在他心底發酵。

唇齒翕張,孫寧遠眸光火熱,看向蕭無鋒的眼神就像看見了絕世美人。

“還有呢?”

老闆娘幫腔道:“無鋒公子可別再吊胃口,這一口氣懸著真是要人老命。”

單腳支撐地面,蕭無鋒斜倚著空氣,手腕微垂,捏著夜光杯。

“以酒為題,可我到現在還沒喝上真正的好酒,哪裡來的靈感?”

“把咱們那壇最上等的甲子春開了!”老闆娘轉頭看向老掌櫃,“上酒啊!”

老掌櫃猶豫片刻,有生以來第一次反駁老闆娘,“老朽腿腳不利索。”

“屁的不利索,你就是捨不得走下六樓!”老闆娘搖了搖頭,張嘴吆喝道:“快快快,快把酒罈子搬上來。”

與此同時,白玉京的繁華燈火似乎暗淡了三分,天穹之上,一顆星辰閃耀光輝。

玉樓坊第八層,中年文士與李至相對而坐,一名學生打扮的童子,一位丸子頭少女,還有兩個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青年正在大口大口享受全魚宴。

中年文士輕輕拍了一下童子的腦袋,“文氣將垂!你還在這裡吃吃吃,還不趕緊下去看看。”

李至笑道:“別隻讓小輩下去,我們一起下去湊個熱鬧。”

中年文士挑動眉梢,“我記憶中的李至可不是這樣,怎麼,來一趟京城,性子也轉了?”

“不去?”李至指著樓梯口,“那我可用劍意封了下面的動靜。”

啪!中年文士眉宇間的沉穩盡數散去,猛然站起身來,“你敢?”

李至大笑三聲,說道:“走吧,都別吃了,一起下去。”

丸子頭的陳小樂滿臉幽怨,邊抱怨還沒吃夠,邊跟著李至等人下樓。

踏踏踏~~踏踏踏~~~

雜亂的腳步聲從樓下樓上湧來,整個玉樓坊都被驚動,客人們哪怕正在享用美酒佳餚,也不願錯過絕世的詩篇。

他們很肯定自己若不能親眼見到吟詩的少年,此生都會抱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