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珊盤膝坐在地面,李莫問的腦袋枕靠在她的大腿上。

嶽珊一隻手探李莫問的鼻息,另一隻手始終懸在其後脖頸。

只要李莫問有些許轉醒的跡象,嶽珊蒲扇大的厚實手掌便會在第一時間砸下去,確保其人不會醒來。

江月落蹲在旁邊,用了不下七種方式進行檢查,這才發現李莫問狀態有異。

“眉心識海被人砸了一顆釘子,解則人死,不解則……”

突然,陳元清插了一嘴,說道:“不解就會一直死心塌地,把施加咒術之人看得比任何人事物都要更重,並且對其唯命是從。”

豎起食指,他侃侃而談:

“不會有錯的,這是南部大荒的巫族秘法,我年幼時曾見老爹的部下被施以此術。”

“此術名為專情咒,又名戀咒,通常是異性之間使用。”

“那時候我很好奇,就向自家老爹打聽過,他說是在南部大荒中,蠻夷部族傳承著遠古流傳下來的巫術,本是用來施加給男女雙方,以此確保婚姻結合牢固,但人心詭譎,即便是蠻夷也有私心,後來經過多年演變,逐漸發展為單獨一方死心塌地,另外一方予取予求。”

蕭無鋒挑動眉梢,“你似乎很瞭解其中內情啊。”

“呃……”

陳元清眨巴眼睛,尷尬一笑。

“主要是我家老頭子研究頗深。”

這時,令狐輕玖輕啟紅唇,似有深意道:

“嶺南陳王府式微多年,陳王更是道上出了名的和事佬,從來不與人動手,遇事必然退三分,但就這樣的一個人卻是嶺南一帶最為出名的多情種子。”

“年過半百卻還在娶妻納妾,光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便有多達十餘人,都頗有背景且姿色拔群,其中更是不乏千年世家嫡女,卻都對其死心塌地,非嫁不可。”

陳小樂倒抽一口涼氣,右手握拳輕敲左手掌。

“好啊!!!難怪你這般瞭解,原來是學過專情咒啊!”

此言一出,在場的女子看向陳元清的眼神都不太對勁,充滿了防範之意。

陳元清苦笑道:“我可不會!那種邪門玩意都是家裡老頭子研究的,跟我可沒有半點關係!”

眾女子眼神不變,戒備之意更加濃厚。

這時,蕭無鋒開口說道:“關鍵是你可懂怎麼拔除此咒?”

“不太懂。”陳元清扯動嘴角。

手掌按住劍柄,蕭無鋒眼底閃過流光,似有危險氣息溢散。

這傢伙殺意說來就來,要不要這麼幹脆直接……陳元清硬著頭皮,嘀咕道:“能……”

“大點聲。”蕭無鋒皺眉。

陳元清身軀站得筆直,回答道:“能!能!能!”

“能救還行。”蕭無鋒略微側頭,眸光指向剛剛被嶽珊補上一記手刀的李莫問。

陳元清輕咳一聲,快步走上前去。

他本想詢問蕭無鋒,若是自己救人成功,總不至於還得被砍吧。

但是,迎著那兩道劍眉下如星璀璨的雙目,他壓根就不敢開口。

片刻後,陳元清說清楚了專情咒的原理——

總共分為三個步驟,第一,尋覓心靈破綻,第二,趁虛而入,第三,配以幾種南部大荒邊緣就很常見的草藥、毒蟲製作迷毒,然後讓目標吃下去,最終扭曲其心靈破綻延展出來的一系列認知。

江月落修習道術萬千,實際操作能力極強,只聽一遍就明白了關鍵所在。

其一,李莫問的心靈破綻。

其二,迷毒的方子。

“嶽珊妹子,你與李莫問相熟,可曾知曉她曾為了何事糾結?”

江月落詢問一聲,旋即遞出眼神。

輕微頷首,蕭無鋒拉著陳元清走到旁邊不遠。

沒有多餘的問話,簡簡單單握住劍柄,紅藍雙色光芒交織的劍鋒出鞘兩寸。

陳元清趕忙抬起雙手,邊擺手邊搖頭。

“蕭哥,你我一見如故,迷毒的方子我便送予你了,以後若是有需要……”

蕭無鋒眼神凌厲,嚇得陳元清後半句話不敢說。

蕭無鋒披掛血靈饕餮甲,有燭龍至尊的氣息壓制,此甲沒有半點桀驁不馴。

極品神甲不顯露任何異樣,甚至連那些有若實質的煞氣都盡數隱去。

然而,陳元清就像大冬天穿著單薄的衣衫走在道路上,突然被當頭潑了一大盆冰水。

他趕忙低下腦袋,擺出一副任憑差遣的模樣。

四皇子趙萬靈身份何等尊崇且先不論,但那一身修為和煞氣絕對做不了假,又在天選秘境之中,機緣巧合獲得了極為適合自己使用的血靈饕餮甲,可以說是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但就是這樣的一位皇子,卻死在了蕭無鋒手上。

他陳元清能算個啥?

只怕要不是還能發揮點餘熱,剛才就被一劍斬了腦袋。

此刻,他腦海裡泛起自家老爹的諄諄教誨。

“交情這玩意說來玄妙,但其實歸結起來也就這麼三點需要注意。”

“第一,交情是從不斷來往中得來,有來有往,日積月累,方為交情。”

“第二,初與人相識,切莫掏心掏肺,交淺言深,乃是大忌。”

“第三,打鐵還需自身硬,你想和某個人搭上交情,最重要的是你有什麼。能力,背景,人脈,權勢,金錢,美色……不外如是。”

蕭無鋒不知陳元清心緒起伏因何而起,但也能夠看得出來眼前之人非常怕他。

輕微搖動腦袋,他淡然開口道:

“我不會過河拆橋的,你好生幫助江師姐破除李莫問所中的專情咒,事成之後,我也不會殺你。”

“肖蕭哥哪裡話?”陳元清咧嘴輕笑,“您的口碑有目共睹,我心裡清楚。”

緊接著,他把迷毒的方子寫了出來。

“五毒斷腸蛇取其牙,血石礦研磨成粉末,龍鬚樹的根莖一節……”

隨後,蕭無鋒和江月落等人詢問嶽珊,知曉了李莫問曾經的往事——

李莫問生來孤苦,沒有父母,後來跟隨一位斷臂刀客討生活,筷子還拿不穩的時候就已經會拿刀了。

後來,她殺人的技巧愈發純熟,斷臂刀客配合起來,往往總能幹幾票出人意料的活計。

漸漸的,斷臂刀客心思活絡起來,想著謀求一番富貴。

恰縫德昌府城裡有兩家布行爭鋒相對,其中一位老爺做生意太守規矩,連續被人害了三位親兒子,落得一個血脈斷絕後繼無人的下場。

這位老爺怒從膽邊生,懸賞千兩黃金找刀客幹掉他的那位死對頭。

後來,斷臂刀客和李莫問接了單,幾經波折,成功殺了那位名傳一府的豪富。

然而,不出意料的是果然出了意外,顧人的富商老爺不守信用,不僅沒有給出千兩黃金,還讓三個藏起來的兒子找來高手,抓住了斷臂刀客。

若非斷臂刀客豁出性命,李莫問也要死在當場。

再後來,李莫問成功逃出德昌府城,躲在關道旁的山裡,想要伺機救出斷臂刀客。

奈何她當時太年輕,殺人純靠刀法熟練,卻沒有修為打底,到底只是鏡中花,水中月。

面對僱傭高手看護大院的富商,她根本無從救援,只能眼睜睜看著斷臂刀客被馬拖著繞城奔行,最後落的一個慘死。

所謂不生而養,永世難報,斷臂刀客對她而言,亦師亦父,乃是天底下唯一的親人。

這份仇恨牢牢記在心中,她穿行山林,經年找尋最終拜入武獄,起初只是一名雜役弟子,但練刀極為刻苦,慢慢展露天賦。

十年之後,修為有成,她獨自下山,去往德昌府報仇。

一位年紀比他小兩歲的公子出遊在外,隱姓埋名,四處看看大乾各地的風土人情,年關將近,便請了鎮遠鏢局捎帶自己回家。

鎮遠鏢局和武獄有些關係,李莫問順路幫忙護邊,即是賺個盤纏,也避免不識路途浪費時間。

她所求者,便是要趕在大年夜當天,將那富商滿門殺絕。

一路上也不知是怎的,她與那位公子相識相知,竟然生出些許情愫。

抵達德昌府城後,公子便要帶著李莫問回家,還說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她復仇心切,並未答應,卻與那公子相約在元宵節的早上,於香火鼎盛的白馬寺相見。

等到大年三十當天,李莫問找到當年那位不守信用的富商老爺,手起刀落,斬下一顆大好人頭。

隨後,她殺心四起,抬手落刀,從書房殺到後院,從後院殺到前院。

富商滿門百來口人幾乎死絕,卻還差了一位富商妻子歸家。

到了開飯的時間,李莫安靜站在院落的血泊中,等待那婦人回家。

沒想到她見到的不止一人,還有相約白馬寺的年輕公子。

原來那公子是富商的四兒子,年幼便很有慧根,被送入禪院跟隨白馬寺的主持學佛。

這番見面,李莫問心神劇烈震,那公子血淚橫流,發了瘋的質問。

李莫問終究還是穩住了握刀的手,把仇報了個乾淨,以一肩挑起理不完的業火。

可她回到武獄,卻鬱鬱寡歡,修行更是一落千丈,手裡的刀再不如以往那般快。

後來,一次比武中,她失手導致武骨被廢。

嶽珊幽幽嘆了口氣。

“這些事情都是李師姐親口告訴我的。”

蕭無鋒皺眉,“這等心中隱秘,輕易不會和外人說。”

嶽珊頷首,“當時她心中愁苦,門內之人皆知,更是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我被父親逼著練功,總有想要偷懶的時候,便去找李師姐談心。”

“父親見了也不好多說什麼,畢竟他是很欣賞李師姐的,也不想看著這麼一個好苗子就此毀掉。”

“一來二去,我倆熟絡起來,可門內許多人卻漸漸疏遠了李師姐,就很古怪。”

“那段時間,李師姐只是心情消沉,卻沒啥不對勁。”

“但突然有一天,我閉關出來後接到旁人的訊息,說她和嶽重天一起下山。”

“那時,李師姐一身修為幾乎跌落谷底,而且酗酒多月,手連刀都握不穩,我都想不通她怎麼可能外出去做任務。”

“沒想到三個多月後她回來,一身修為幾乎全部恢復,刀法還更好了。”

“只不過從那時起,她和我聊天的時間少了很多,總能看見她跟在嶽重天的左右。”

啪!!!

猛然驚起掌聲,眾人循著聲音看去。

陳元清訕訕一笑。

“這就對上了,完全對上了,看到我那死鬼老爹傳授的經驗,這種心有情傷的女子除非修為高絕達到煉神境,否者就是最好的施術物件。”

給出鼓勵的眼神,蕭無鋒微笑道:“詳細說說。”

沉思片刻,陳元清說道:

“以我之見,李莫問糾結的點無非是有個讓她動了心的男人被她親手幹掉,卻是由於多年前的一樁血仇,不得不出刀。”

“這種矛盾的感覺在心中憋悶,導致手中刀再也快不起來,甚至一度失去習武修行的動力,所以才會那般頹廢。”

“戀咒的施展可以扭曲中咒者的思想,包括但不限於記憶、常識認知等。”

“嶽重天能讓李莫問離開武獄,肯定已經初步施術成功,隨後的三個多月,只不過是他故意鞏固自身施加給李莫問的戀咒,讓李莫問全盤接受腦海中被扭曲的認知和記憶。”

“要不然,就三個月的時間,想要讓一個被情困擾的女子心態發生那般巨大的改變,什麼散心的法子都沒有用。”

陳小樂似懂非懂,點了點頭,“所以,嶽重天那壞東西是直接讓李莫問的心結消失了。”

“差不多。”豎起一根手指,陳元清咧嘴道:“很明顯,那公子就是關鍵所在!”

“若我是嶽重天,肯定會利用戀咒把那位公子換成我,與李莫問心有情愫的人就變成了我,然後殺那富商滿門的時候,也給改成我和她一起出手。”

“甚至還可以讓她覺得是自己出手後遇到危險,我從天而降來了一出英雄救美。”

“好盤算,這傢伙留著指定是個禍害。”令狐輕玖皮笑肉不笑,雙眼冷冷盯著陳元清。

陳元清好似被無數利劍鎖定,渾身不自在。

“這就是個思路而已,諸位可千萬莫要見怪,實在是家父言傳身教,我真不想學啊!但見得多了自然懂得其中的些許門道。”

躬身一禮,他跨步挪移,來到蕭無鋒身旁。

“蕭哥,你可得罩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