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著實是一件大禮物了。

要知道,東南的事情,沉毅其實已經做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一些收尾工作,而這些收尾工作之中,最佔大頭的,其實就是應對廣東地方官員,讓廣州府市舶司能夠順利落地。

本來,沉毅已經準備跟皇帝商議,從廣州府市舶司分出去一些利潤給廣東巡撫衙門了。

畢竟那裡天高皇帝遠的,一年半載不太好平息各方矛盾,就只能用利益去開路。

而張敬這封信如果管用的話,那麼廣東地方上的阻力基本上就會消除大半,而沉毅剩下的主要差事,就是組建沿海都指揮使司以及依附在都司之下的沿海五衛了。

難度驟降。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沉老爺今年甚至可以抽出一些精力,去做一些別的事情,比如說帶著手底下將士,去東瀛本島看一看。

即便沒有實力平推東瀛本島,但是去打打秋風,提前做一做登島的功課,也不是壞事。

想到這裡,沉毅面色嚴肅,對著老爺子拱手行禮道:“多謝老相國。”

他微微低頭道:“老相國這樣出力,不知道可有什麼需要沉七效力的地方?但有能力,小子在所不辭。”

張相笑呵呵的擺了擺手,開口道:“做官,老夫曾經也算是位極人臣,如今退了下來,到了這把年紀,還能有什麼事情?”

他看向沉毅,微笑道:“七郎與我那簡兒相處的很好,老夫希望你們師兄弟,將來也能夠好好相處,互相幫扶。”

“這是自然。”

沉毅微微低頭道:“師兄待晚輩極好,晚輩都是記在心裡的。”

“可惜。”

老爺子微微搖頭,開口道:“可惜你跟簡兒是師兄弟,不然這等良才美玉,老夫是想收個學生的。”

如今的讀書人裡,拜師是比較常見的事情。

求學考學之時,向其他功名成就的讀書人拜師求學,做一些時文策論的學問,自然很正常,而一些讀書人,即便是中了進士之後,也依舊會拜新老師。

各種由頭都有。

學工筆,學繪畫,學詩詞,學書法等等,不一而足。

這種師徒關係,其實是一種變相的父子關係,也是一種變相的政治投獻。

頗有“公若不棄,布願拜為義父”的意思在裡面。

只是這種變種的父子關係,再這個時代的禮法束縛之下,已經有些牢不可破了,不可能像奉先那樣,說把義父捅死就把義父捅死了。

而張相的這番話,已經有了比較明顯的拉攏味道。

不過老人家自己從朝堂上退了下來,不管他曾經再如何勢大,既然已經告老,便不能作為一個政治山頭了。

因此,張相也不是想把沉毅拉攏到自己麾下,主要是替孫子張簡,給沉毅一些好處。

他送出的這份好處著實不小,畢竟廣東的市舶司如果順利成立,沉毅經略沿海的差事就基本上算是完成了,而在完成的同時,沉毅也會把這份巨大的政治資本收入囊中。

這對他將來的仕途,已經不能說是大有裨益了,簡直可以說是十全大補丸。

到時候,沉老爺的官場升遷之路,基本上就再沒有什麼瓶頸可言,唯一能夠束縛住他的,大約也就是年紀了。

老人家給了好處,沉毅自然也很給面子,當即微笑道:“相國教我甚多,在沉七心裡,早已經是老師了。”

張敬對於沉毅的這個回答,顯然頗為滿意,老頭回過頭來,在自己的書架上翻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出一個木盒子,把木盒子放在了沉毅面前,微笑道:“這是早年人家送給老夫的沿海海圖,聽說是二十來個人,花了十幾年功夫才繪製成的,一共有十幾張圖,放在老夫這裡,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了,如今轉贈給七郎。”

說著,他開啟了這個盒子,從一疊圖譜之中,找出一張全圖。

這張圖,雖然與沉毅記憶中的圖依舊有些出入,不過在這個時代,已經十分精細了。

當然,老人家手裡的這張全圖,只有半壁江山。

張相手指了指地圖上半部分,上半部分只是簡單繪製了一個大概的輪廓,寫上了一個“齊”字,畫上了北齊的大致省份。

老人家緩緩說道:“北齊境內他們不方便去,因此齊人的詳圖,就沒有能夠繪製出來。”

他抬頭看向沉毅,微笑著說道:“這張圖繪製完全的那天,老夫肯定是看不到了,不過七郎你還年輕,說不定有生之年,你能夠看到這一天。”

沉毅兩隻手接過這個木盒子,對著老人家微微低頭道:“老相國長命百歲,再活二十多年,未必就見不到這一天。”

老頭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很顯然,他對此並不報什麼期望。

…………

大年初六。

一直老老實實在家休息的沉毅,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從南邊來的書信。

收到了這封信之後,沉毅看了一遍之後,便把它丟進了房間的暖爐裡,燒成了灰盡。

這封信剛剛燒成灰盡,書房外面就傳來了一陣敲門聲,緊接著丫鬟青兒的聲音傳來:“公子,宮裡來人了!”

聽到這句話,沉老爺眼皮子跳了跳,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了一句。

怎麼我剛乾完壞事,宮裡的人就來了?

他甚至站了起來,在自己的書房房梁四下看了一眼,懷疑有什麼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存在。

不過宮裡既然來人了,沉毅也不能不見,他穿好衣裳,到了前院,只見一個一身便服,面白無鬚,看起來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正站在沉家的前院,見到沉毅之後,他立刻上前行禮道:“沉學士,陛下相召…”

沉毅認得這人。

德慶宮的太監。

不過見他並沒有穿太監服色,而是一身平民便服,沉老爺想了想,問道:“陛下…不在宮裡?”

“嗯…”

這太監低頭道:“沉學士隨奴婢來就是。”

沉毅考慮了一下,覺得這人騙自己的機率不會太大,於是他讓家裡人幫忙整理了一下頭髮,然後便跟隨這個太監出門了。

這太監一路步行,領著沉毅走過了兩三條街之後,來到了秦淮河畔一處沒有掛招牌的酒樓。

見到這座酒樓,沉老爺面色古怪。

這座酒樓他認得。

十八子樓,晉世子李穆的產業,一般是在建康的李家宗室聚會吃飯的地方。

不過想到皇帝也姓李,就似乎變得合理了起來。

跟著這個太監進了十八子樓之後,沉毅才發現這座酒樓已經沒有了任何一個客人。

看來是被皇帝清場了。

到了二樓雅間,皇帝陛下正斜靠在一張軟塌上,體態慵懶,但是臉色卻不太好看。

沉老爺上前行禮,躬身作揖道:“臣沉毅,奉詔見駕…”

皇帝臉上的表情依舊不太好看,他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沉毅坐下。

等沉老爺落座之後,皇帝坐直了身子,伸手端起桌子上的杯子,也不知是喝了口茶還是喝了口酒。

喝完之後,他看向沉毅,神色不善。

“朕今天一早就出宮了。”

現在已經是下午,也就是說皇帝陛下在外面轉悠一天了。

“朕去了六七家酒樓茶館。”

說到這裡,皇帝陛下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憤怒,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沒有一家,不在說宮裡的事情!”

“殊為可恨!”

很顯然,皇帝陛下口中所謂“宮裡的事情”,是指惠妃娘娘將要臨盆的事情。

傳出這件事情的太監,雖然早就涼透了,但是這個“謠言”卻非常有生命力,在建康傳的如火如荼。

畢竟人人都喜歡聊八卦。

而作為八卦主角的皇帝陛下,心情自然是很不爽的。

“朕準備,按照你說的法子,敲打敲打那些勳貴了。”

皇帝眯著眼睛,看向沉毅,悶哼了一聲:“等過了上元,開了朝,朕立刻就讓戶部去查他們!”

“清查他們的田產!”

聽到這句話,沉毅都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了看皇帝,然後用不確定的語氣問道:“陛下,這事…”

“似乎應該是御史臺派御史去查,查明瞭之後,再由戶部去清查田產罷…?”

“朕就是要讓戶部去查。”

皇帝瞥了沉毅一眼。

“怎麼?心疼你那個師伯了?”

“沒…沒有。”

沉老爺連忙搖頭:“臣只是覺得,有些不太合規矩…”

皇帝撇了撇嘴,對沉老爺的話不屑一顧。

他伸手捏了一塊點心塞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看向沉毅:“朕有七八天沒有見你了。”

皇帝目光幽幽。

“難得你這麼老實,是不是揹著朕幹什麼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