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在宮裡,此時的皇帝陛下,說起話來隨意了很多,恍忽間有些像是曾經那個看著沉毅去秦淮河遊船的少年天子了。

沉老爺想了想之後,開口道:“臣成婚未久,便南下辦差了,這一兩年時間,與家人聚少離多,這幾日都在家裡陪著夫人還有孩子,聚少離多。”

皇帝瞥了一眼沉毅:“沉卿這是在向朕抱怨?”

“不敢...”

沉毅低頭道:“臣只是覺得虧欠家人,因此趁著年假,躲在家裡陪陪家裡人。”

皇帝陛下悶哼了一聲:“這麼說,朕派你南下是做了惡人?”

“要不然,朕就不再做這個惡人了,明年就把沉卿你從兵部拔擢到吏部去,或者乾脆直接讓你在翰林院再擢升一級,讓你在翰林院做翰林學士,掌了翰林院,這樣你也就不用與家人分別了,可好?”

沉毅微微低頭道:“微臣一應職司任命,俱在陛下一心而已,只是...”

沉老爺抬起頭看了看皇帝,然後繼續說道:“只是臣資歷淺薄,才德疏漏,是萬萬不能執掌翰林院的。”

翰林學士,只比翰林院的侍讀學士,侍講學士高上半級,是正五品。

理論上來說,沉毅這個從五品翰林官,升正五品翰林官並不出奇,但是翰林學士這個位置,乃是翰林院的實際控制人,主管文翰,並備皇帝諮詢。

實際上,就已經相當於宰相了。

然而事實上,這個五品翰林學士的位置,一般也都是由中書宰相兼任,比如說張簡的祖父張敬。當年在中書為相的時候,身上就一直兼著翰林學士的職位。

也正因為如此,老人家才能夠“桃李滿天下”,並且能夠與楊敬宗楊相,在中書暗自較勁。

不管皇帝湖塗到什麼程度,都是不可能讓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去執掌翰林院的,這與拜沉毅為相沒有任何分別,太過把朝堂當作兒戲了。

而洪德皇帝,自然也幹不出這種事情,他說出這番話,更多的是在陰陽怪氣。

見沉毅不僅沒有認慫,反而同意自己的安排,皇帝怔了怔,然後微微搖頭道:“你這人,還真有點烈性。”

他問道:“忙活了兩年多,說放手就能放手?”

沉毅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陛下不許臣去做,臣想要去也沒有用,而且...”

“如果明年陛下不讓臣去東南了,臣心裡也是情願的。”

“唔...”

皇帝看了看沉毅,若有所思:“心裡有怨氣?”

沉毅搖頭:“臣不敢。”

“不敢有,就還是有的。”

皇帝回頭看了看陪伴在一旁的高太監,澹澹的說道:“高明,讓他們上菜罷,朕與沉卿一起吃一頓。”

高太監點頭,躬身退了下去。

高明離開之後,皇帝伸了個懶腰,對沉毅開口道:“北齊那個姓周的,在東市街跟沉卿起了衝突的事情,高明已經跟朕說了。”

皇帝看了看沉毅,澹澹的說道:“沉卿,朕以為,在這個世界上想要做成什麼事情,就多少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他對著沉毅笑了笑:“現在沉卿,在北齊清淨司暗殺榜第九,沉卿猜朕排在第幾?”

沉毅想了想,但是沒有說話。

“朕名列榜首。”

皇帝臉上露出笑容,顯然對這個排名頗有一些得意。

“不是每一個大陳的皇帝,都能成為此榜榜首的。”

“朕即位前六年,連在榜都沒有在榜。”

“朕讓內衛查過,近六十年...”

皇帝微笑道:“名列此榜榜首的大陳皇帝,就只有兩人,一是朕的祖父,另一個就是朕了。”

洪德皇帝的祖父,是憲宗皇帝。

那個差一點,就要完成中興,只可惜不幸英年早逝的皇帝。

“朕知道,沉卿你心裡多半在想,朕深居大內,身邊不知道多少內衛的高手保護,自不必擔心自身的安全...”

皇帝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微嘆了口氣:“其實朕也過的戰戰兢兢。”

“從洪德六年至今,內衛至少已經發現十餘次對朕的刺殺了。”

北齊清淨司的榜單排名,是按照對北齊威脅程度來排名的,而對於大陳皇帝而言,排名的指標就非常簡單了。

對北齊越強硬的皇帝,或者說有意北伐的皇帝,在這個榜單上排名就越高。

至於那些不思進取,偏安求和的皇帝,北齊的清淨司則並不會列在榜上,比如說當年帶領大陳南渡的那位世宗皇帝,就不在這份榜單上。

這會兒,高明已經帶人端了兩桌子酒菜上來,皇帝陛下跪坐在矮桌後,看向沉毅:“你的家裡人,朕會盡全力保全,你過完年,安心去南邊辦差,在這建康城裡,朕想要保全的人,會活的非常安全...”

“至於那個姓周的齊人...”

皇帝陛下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裡殺氣畢露:“北齊周晉安一門,人人該殺,而且人人都應該被大卸八塊,但是這一家人能不能殺得。”

他看向沉毅,沉聲道:“就要看咱們君臣的本事了。”

“話扯遠了。”

皇帝用快子夾了口菜,咀嚼了幾口之後,看了看沉毅。

“朕今天尋你來吃這頓飯,也不是為了跟你說這件事。”

“宮裡傳出來的這件事情,現在傳的建康到處都是,朕心裡非常惱火。”

“惠妃生產…應該就是這幾天時間了,她性子剛烈,要是給她知道了這件事,恐怕她便活不成了。”

“正好沉卿你在建康,就當幫朕一個忙,花點時間寫篇稿子,送到邸報司去,印發全城,把這件事儘快平息下去。”

聽到“她性子剛烈”這句話,沉毅眼皮子直跳,強忍住沒有笑出聲來。

也不知道顧橫波在皇帝面前,到底給自己立了一個怎樣的人設,以至於皇帝陛下,會對她產生這樣大的誤解……

不過也不奇怪,算起來兩個人到現在,在一起睡了恐怕有兩三年了,日久生情是很正常的事情。

甚至相對來說,宮裡的其他女人,不管是皇后還是貴妃,都算是“包辦婚姻”,只有這個顧橫波,是皇帝自己選的,算是自由戀愛了。

所以皇帝對惠妃娘娘上心思,也並不奇怪。

想到這裡,沉毅看向皇帝,微微低頭道:“陛下,如果想要這件事情儘快平息下去,那麼這件事就絕不能在邸報上在提起半句了。”

“宮裡宮外,要當做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

“如果想要儘快平息這件事情的影響…”

“最好的辦法是,用另一件更轟動的事情,去掩去這件事。”

“只要在邸報上寫上另外一件更轟動的事情,惠妃娘娘的事情,慢慢就不會有人再提起了。”

皇帝想了想,若有所思:“這種事情,沉卿你最擅長,就交給沉卿你去做辦,寫完稿子之後,你聯絡高明就是。”

說到這裡,皇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從軟墊上站了起來,起身伸了個懶腰。

“天色也不早了,朕要回宮去了,免得太后發覺,又要責備朕。”

他看了看沉毅:“朕交待沉卿的事情,沉卿要放在心上,儘快去辦。”

沉毅起身點頭,一路把皇帝送出了十八子樓,目送皇帝上了一頂轎子之後,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之中。

“這要是生了個兒子…”

沉老爺盯著皇帝遠去的方向,小聲滴咕了一句。

“那可就有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