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字旗高高掛起。

隨著火把點亮,這面大旗,在夜空中極為亮眼。

沈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抽出了自己腰間李穆贈給他的那把佩劍,隨著佩劍緩緩出鞘,沈老爺邁步向前,聲音洪亮:“兄弟們!”

“齊人騎在咱們頭上拉屎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今日,咱們三千人!”

“齊人也不過三千人!”

“同樣的人數,他們憑什麼敢衝我們的軍陣!”

沈毅深吸了一口氣,怒聲道:“早年咱們蕩平倭寇,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如今面對齊人,也會是如此!”

“與我一起,拔刀迎敵!”

此時,淮安軍裡的將士,大部分都不是當初抗倭軍的成員,不曾對抗過東南的倭寇。

但是,不管是這一支先鋒軍,還是左路軍亦或是右路軍,這三支軍隊裡,百戶以上的將官,大半都是當初的抗倭軍出身!

如果細究到千戶以上,這個比例只會更多!

隨著沈毅這一聲怒喝,在場幾乎所有的將官,都被激出了血氣,紛紛跟隨著沈毅,拔刀出鞘。

在這個時代…

不,應該說是所有的時代,士氣都是能在戰場上起到決定性效果的!

哪怕是另一個世界裡,武器優劣決定戰場勝敗的時代,也有不少憑士氣,硬生生拖住對方許久,最後取得勝利的先例。

更何況,此時的淮安軍,並不比齊人差到哪裡去!

淮安軍自從成軍以來,幾乎未嘗一敗,此時不管是士氣,還是心理因素上,都不會畏懼齊人!

更何況,沈毅現在面對的齊人,早已經不是七十年前的齊人了!

隨著沈毅一聲斷喝,面對著北齊的這些重騎不重騎,輕騎不輕騎的存在,在場的三千淮安軍,開始有序列陣,朝著他們壓了過去。

而此時的齊軍,已經沒有時間後撤,進行下一輪衝鋒了。

沈毅雖然沒有一馬當先,但是他始終在軍陣之中,手中的長劍,緊緊的握持住。

老實說,自從沈某人身登高位之後,已經很少再面臨這種處境了。

尤其是今年年初,淮安軍進行又一輪擴編,人數規模達到十萬人之後,沈毅不僅不會再面對這種處境,就連戰場,他都很難看到了。

十萬兵馬。

這個數字,在話本演義裡,聽起來可能不太起眼。

而事實上,這種規模的兵力,幾乎已經是這個世界的領兵天花板了!

要知道,建康禁軍加在一起,也沒有超過二十萬人!

可建康禁軍,並不是一支軍隊!而是分成了五個大營,又被稱之為五軍營。

當年趙閥何等威風強勢?趙家的小女兒,甚至敢在雞鳴寺,鞭笞沈毅這個新晉的進士,而事後趙家不僅沒有受到任何處罰,甚至朝廷還要嘉獎他們家,以做安撫!

而當年的趙閥,手裡的兵力甚至不足十萬。

一直到後來,兩國戰事打了起來,趙閥這才補齊了這麼多年吃空餉留下來的虧空,將淮河水師補足到了十萬!

現在的沈毅,單論品級或許比安平侯趙祿差上不少,但是要是說權柄,早已經有過之而無不及。

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親自鼓舞士氣,取得的效果,與當年在抗倭軍裡,自然又是一副光景了。

整個淮安軍上下,包括甚至貼身的一個衛營,都瞬間沸騰,手持兵器,朝著已經近身的齊人撲了過去。

戰場上,士氣帶來的最直接的東西,就是氣勢!

這種東西,說起來很玄乎。

但是很好理解。

雙方街頭鬥毆的時候,其中一方突然面紅耳赤,視死如歸的朝你衝過來,任誰都會怕上一怕的。

而這支騎兵,已經被薛威帶領的先頭軍隊給黏住了。

他們根本沒有時間,再上馬進行第二輪衝鋒。

甚至,有一部分齊兵,已經被薛威他們用狼筅戳下了馬。

看著氣勢洶洶衝過來的淮安軍將士,即便是北齊將領納達,也忍不住眼角抽搐。

“這幫南蠻子,瘋了!”

話雖然這麼說,他還是回頭看向身邊的一個千戶,厲聲喝道:“咱們三千騎兵,對他們三千步卒,隨便就可以打穿,怕什麼!”

“再衝一陣!”

如果是平常,納達這個說法並沒有什麼不對。

如果實在空曠的戰場上,在雙方都沒有支援的情況下,三千輕騎隨隨便便就可以遛死同樣規模的步卒。

二十年前,袁渡北伐的時候,周晉安麾下一支只有千戶營規模的騎兵,拖住了袁渡手下一萬人,足足半個多月時間,將這一萬人拖死了三四千人,而自身,只因為戰馬受傷,折損了二三十人。

這就是騎兵,在這個時代的絕對優勢!

也是沈毅一直想要弄出一支正經騎兵的原因。

但是現在,情況與二十年前,已經大不一樣了。

雙方的戰鬥意志,已經不在一個水平上。

而且,因為他們要以最快的速度捉住沈毅,並沒有採用遊擊的方式,基本上已經一頭扎進了淮安軍的陣型之中。

如果他們這一次衝鋒,能夠撕碎淮安軍的陣型,那麼雙方便勝負已定,沈毅也只能騎馬逃跑。

但是很明顯,一頭扎進淮安軍軍陣之中以後,他們並沒有能夠撕開陣型。

反而,被薛威他們黏住了!

薛威帶著狼筅兵,一聲怒吼之後,直接朝著這些騎兵衝殺過來。

前頭的騎兵,已經被薛威他們拖住,而淮安軍後排的將士們,在沈毅的刺激之下,也怒吼著列陣,朝著齊人衝殺過來。

夜色裡,無數火把點起,伴隨著迎風飄搖的沈字旗緩緩逼近,壓迫力已經十足。

北齊將領納達,看的眼皮子直跳。

在他旁邊,一個朱裡真千戶,雙手揮長刀,一刀砍在了一個南朝小卒肩膀上,刀口幾乎砍斷了這個淮安軍將士的肩膀。

但是他想要抽刀回去的時候,卻看到這個南朝的小卒怒目圓睜,兩隻手死死地握住他的刀背,讓他一時間竟然沒有辦法把刀收回去!

就在他一個愣神的時間,旁邊一個狼筅兵已經怒吼著衝了過來,在無比長的竹柄加持下,這柄狼筅幾乎懟在了他的臉上,狼筅上如同枝椏的鐵刺,扎的他臉上鮮血直流。

這朱裡真千戶,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撒手,將手裡的長刀丟了出去,騎馬匆匆奔到納達旁邊,擦了擦臉上的血,顫聲道:“納將軍,這幫南蠻子瘋了!”

“全部都瘋了!”

他想到了剛才那個忍著劇痛,硬生生捉住他刀背的南朝小卒的眼神,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咬牙道:“納將軍,這些南蠻子賤命一條,咱們何苦去跟這幫泥腿子拼命?”

納達聞聽此言,回頭惡狠狠的看了這千戶一眼,罵道:“你說的這句話,就是咱們,連他們軍陣都衝不進去的原因!”

這些騎兵,絕大多數都是朱裡真人。

而朱裡真人,在北齊,已經當了七十年的貴族,平日裡出門在外,到哪裡不被叫一聲爺?

到如今,朱裡真人已經是第四代乃至於第五代人。

當了這麼多年的老爺,沒有人會再願意,去跟那些“泥腿子賤民”去搏命了。

很顯然,這種現象,像納達這種朱裡真的中高層,都已經非常清晰的看到了。

可是…

無從改變。

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了。

畢竟北齊皇帝,也不可能將這些朱裡真人重新趕回關外去,重新讓他們靠遊獵為生,重新讓他們變回賤命一條。

北齊皇帝要是敢這麼幹,不用李陳打進燕都,朱裡真貴族們就會合力把他揚了,然後再重新換一個皇帝。

感嘆了這麼一句之後,納達有些不甘心的看了一眼南邊。

南方不遠處,火把照射之下,一個手持長劍的年輕人,正冷冷的看向北方。

此時,他和納達的距離,只剩下了一百步不到!

但是這一百步,已經成為了不可逾越的天塹。

納達狠狠握拳,身子微微顫抖,咬牙道:“再衝一陣!”

“不然回去,見不得圖大將軍!”

這千戶聞言,鬆了口氣。

因為納達說出這句話,就代表著對於這場戰事,他已經不想贏了。

而是想著,向上官交差。

他連忙低頭,恭敬道:“納將軍英明!”

“末將遵命!”

這一句“英明”,聽起來格外刺耳。

但是,又讓納達感受到了一股深深地無力感。

他騎在馬上,回頭狠狠一巴掌,打在了這千戶臉上,唾沫橫飛,痛罵了一聲。

“英你媽的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