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裡,風已漸暖。

王嬸正在土灶邊忙前忙後,燒水煮飯。旁邊的木盆裡放著老爺夫人的髒衣服,一會兒她得去銀溪邊洗,洗完了再抽空洗她自己的和孩子的。

棚區外,楊柳枯枝已生嫩芽,棚區裡孩子們追逐跑過時,柳絛便被風帶起,來回舞著,頗有幾分生機盎然的感覺。

不覺之間,凜冬消逝,初春已至,銀溪的棚區多了些喧鬧,人心裡也多了點歡喜。

可是,李元的心情卻依然沉著。

今天是他“病假”的最後一天,明天他得回黑市,可黑市的情況...他卻還不清楚。

他想繼續休病假,卻不知行不行。

但中市...肯定是去不了了。

可其他地方,他也去不了。

深山老林沒法鑽,出了縣城是找死,唯一的路子就是窩在這銀溪坊。

他想拖到塵埃落定,等事情真相大白了再說。

正想著,敲門聲,伴隨著蔡澤的喊聲響起。

“李兄弟,李兄弟?”

李元匆匆去開門。

門一開,蔡澤便笑道:“還是李兄弟提醒的對,失蹤的人都找到了。

他們的屍體都在湖底,這麼看來應該是兇殺,而不是失蹤了。

這件事門中很重視,最近也會遣人設套,把這暗中之人給勾出來,李兄弟不必再擔心了。”

李元聽到有進展,心底輕輕舒了口氣,只要真查起來了,查出眉目了,那後面應該會有一連串的訊息。

但事情還未清楚,他的病就好不了。

頓時間,他捂著胸,發出劇烈的咳嗽,好像咳的魂都沒了,“咳咳咳,咳咳咳咳...”

良久,才喘著氣、斷斷續續道:“蔡兄,我...咳咳...有些傷了底子,這病難好啊...咳咳...”

蔡澤忽地湊過去道:“門中是有神醫的,若是外門弟子或內門弟子受了傷,這神醫隨叫隨到...欸...

李兄弟一身本事,要不是那位副門主瞧不上你,你早該是外門弟子了。”

說罷,他唉聲嘆氣,

臉上露出些憤憤之色,

好似在為李元抱不平。

“哦...”李元應了聲。

蔡澤期待著什麼,瞪眼看著李元。

李元問:“副門主瞧不上我?咳咳咳...”

蔡澤道:“是啊,本來李兄肯定是外門弟子,是副門主...欸,不說也罷。”

李元咳了幾聲,讚道:“副門主真是好眼光啊...欸...我這身子...難...難啊...”

蔡澤:??????

李元繼續道:“不瞞蔡兄,今日我正準備去黑市,尋李爺再請病假...這病怕是還要再休息半個月。咳咳...”

蔡澤:......

一時間,他竟沒話說了。

李元也不說話了,他不適合熱血的風格,而是需要讓自己待在一個安全的區域,儘可能地搜尋功法,低調地提升。

他又不傻,這蔡澤身後明顯有人,現在跑過來挑撥他,想讓他當炮灰?又或者是什麼棋子?

不可能的,他不會當的。

兩人又隨意聊了會兒,蔡澤選擇了告辭。

李元看了看天色。

今日天晴,風和日麗。

“閻姐。”他喊了聲。

後院裡,嬌美的閻娘子從門後探出了腦袋,“咋了,相公?”

“我去一下黑市。”

“啊?”

閻娘子急忙跑了出來,有些擔心。

李元道:“我繼續請病假。”

“若不肯呢?”

“會肯的...”

李元安慰了她一句,也算是給自己信心。

他跑到廚房,取了前兩天讓王嬸去買的腸衣,將一些豬血灌入其中,繼而紮好口子提前丟入口中,以備不時之需。

這算是“口吐鮮血”的升級版“道具”了。

...

...

午後。

李元重新登上了湖心島。

黑市依然秩序井然地運轉著,只不過氣氛有些莫名的森然與肅穆。

島嶼邊緣有一處小林子,林右靠水,林木長青,此時顯出幾分陰鬱,隱約之間能看到不少雜役與血刀門弟子正圍攏在那裡什麼。

李元沒靠太近,只是在路過時遠遠地瞥了一眼。

他瞳孔緩緩縮起,原來那眾人圍著的是十餘個草蓆,每個草蓆上都躺著個泡的漲開的腐爛“巨人”。

最邊上一個,隱約可辨出是溫小喬。

空氣裡,飄散著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嘔的屍臭。

李元心中一沉,腹裡一陣翻滾,喉結滾動,加快速度匆匆走過,不作絲毫停留。

顯然,這島上的失蹤案可不止最近這三起...而是由來已久。

...

片刻後。

他來到了黑市正門,亦即北門。

無名小亭中,李爺似乎永遠睡不醒,懨懨欲睡地在躺椅上休息。

只不過,他身側的資訊出賣了他。

李元清晰地看到他的資訊從原本的“130(180)~140(210)”變成了““135(180)~145(210)”。

李爺看起來是在休息,其實是在養傷。

李元視線一掃,又收回,今天他必須繼續請病假。

於是,他捂著胸,行禮道:“咳...咳咳咳咳...元見過李爺...咳咳...”

躺椅上的李爺忽地幽幽道:“李元啊,你今天還要告病在家,是不是?”

李元愣了下,繼續咳嗽,道:“李爺見諒...元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歸心似箭,奈何身體抱恙...”

“呵...呵呵呵...”

李爺笑了起來,忽地道:“這樣吧,李元,我給你個機會。

這次別請假了,留下來跟著我。

你中市也別回去了,就隨我待在這北門,白天給我端茶倒水,天黑了就離島回家,如何?”

李元咳嗽了幾聲,面帶虛弱道:“咳咳,元不知何以得李爺看重...”

話音落下,空氣忽地沉悶下來,帶著幾分壓抑。

李元頂著這壓迫感,只是垂首不說話,他能感到李爺那雙灼灼的瞳孔正仔細地打量著他,好似要照清他整個人一般。

良久,

隨著李爺的開口,這種壓抑感才煙消雲散。

李爺只淡淡問了四個字。

“你留不留?”

然後,

李元果斷地回答了一個字:“留。”

李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道了聲:“好!”

...

這一天,李爺什麼也沒和李元說,只是吩咐他端茶倒水,去抓果子。

李元也什麼都不問,只是把李爺交代的事給辦好。

一到傍晚,李爺就打著哈欠起身。

入夜後,這黑市所在的湖心島會實行島禁,李爺也不必鎮守在這裡。

李爺住所在北市的某處,而李元需要走到南市坐船返回,於是乎在半道便分道揚鑣了。

...

之後一連幾日,都是如此。

五日後。

李元還是正常地為李爺倒水。

可今天李爺卻看向了他,忽地問了句:“想學刀法嗎?”

李元道:“想。”

李爺道:“那我便傳你刀法。”

李元奇道:“那李爺可需我做什麼事?”

李爺道:“需要你做的,就是什麼事都不做,只好好地把我這一脈功法傳下去。”

說罷,他又道,“你可知我為何要傳你功法?”

李元很配合地搖了搖頭,一臉求知的表情。

李爺道:“因為你有天分和福緣,你明明出身鄉野,但十七歲卻已入品;

你性格沉穩,沒有尋常年輕人的浮躁,趨吉避凶,這次竟躲過這般的殺劫;

你心性不錯,給我端茶倒水,沒有諂媚,也沒有怨恨;

只有你這樣的年輕人,才可能將我這一門的功法好好兒傳承下去,不至於失傳。

我等了許久,卻只等到了你,那就是你了。”

說罷...

氣氛忽地沉默了下。

“還不倒茶,行禮,拜師?”李爺道。

李元急忙去倒熱茶,然後拜倒在地,雙手將茶高高託舉,恭敬道:“徒兒見過師父。”

李爺受了這一拜,抓過熱茶喝了一口又放到邊上,道了句:“我叫李羽,我這一門名為偃月門,我要教你的功法叫吐魄功,刀法叫春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