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熟悉且嫌棄的口吻,我僵硬地轉過腦袋,定眼一看,見到謝珂提著一簍子做胭脂的紅藍花,站在王麻子的斜後方。

哦豁。

一股熱氣一下往頭頂上衝,我想我現在的臉色一定是五彩紛呈,有意思得緊。

剛才太慌了,視線全部集中在王麻子身上,生怕他上來再給我一鋤頭,竟絲毫沒有注意到謝珂在那。

剛才還站在原地發呆的王麻子,見到謝珂走了過來,頭也不回地急忙跑掉了。

“張映荷你...你怎麼可以,可以這麼...這麼......”他憋得滿臉通紅,似乎在想能說出口,又不帶髒字的話。

但是以他的才學,估計也想不出來。

所以我甚至都不等他憋出一句,故作震驚地歪了歪腦袋,用疑惑的目光往他身後瞟,“趙瑩兒你咋回來了?”

這個名字就好似觸動謝珂的某種命脈,他急裡忙慌地迅速掉頭,“瑩......”

掐著那一瞬,我拔腿就往家裡衝刺,任由著某人在後面氣急敗壞地狂吼,也絲毫不減腳速。

停下來?呵,我又不是傻子。

回到家,我連灌好幾杯水,劇烈跳動的心好不容易平息下來,在夜裡一發不可收拾。

我睜開眼,猛地從床上坐起,今天發生的事情不斷在我腦海裡盤旋。

當初王麻子喝醉酒,說娶我是怕我妨礙謝珂,惹得謝四傷心,今日這舉動,莫不是......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一股惡寒湧上我的背脊,我懊悔地撓頭,眉頭擰得跟麻花一樣。

我都幹了什麼呀!如果王麻子真的是怕我纏著謝珂,才有今天這種舉動的,那我的話不是堅定了他的想法嗎?

“嘶——”我頂著亂糟糟的長髮,恨不得回到當時給自己一嘴巴子。

怎麼辦怎麼辦......

我頹廢地倒在床上,有些生無可戀,跟他成親還不如找個地方吊死。

可該死的明明是他...成親?

我又一個翻身從床上坐起,成親不就好了嘛!

對,找個人成親。

我垂下眼思考,找誰又是個問題,邊想著,邊下床點起架臺上的蠟燭,坐到桌邊撐著下巴,循著記憶尋找。

......

翌日一早,我便興沖沖地把這個想法告訴了父親。

正在喝茶的父親不知怎麼地被嗆到,一用力把茶杯捏碎了,愕然地抬眼看我,“你說什麼?”

“我想成親。”我又重複了一遍。

“跟誰?”

“您,您等一下哈,”我從袖口掏出早就準備好的藤紙,裡面是我昨夜幾乎翻遍整個記憶,找到上輩子有前途有能力的適齡青年。

“咱村口李叔的二兒子,他為人憨厚老實,家裡還有一畝三分地;賣豆腐陳姨的大兒子,他模樣生得俊俏,為人也踏實能幹.......”

我在父親驚愕的目光下,清了清嗓子唸了起來,花了半盞茶的功夫,視線從紙首移到紙尾巴,落到最後的名字上。

我停頓了一下,悄悄瞄了眼父親,他的眉頭從開始就沒有松過。

“還有我覺得最好的,心裡最中意的,當屬住在村尾的江公子。”

“這個又是為什麼?總不能是因為他幫了你,所以你打算以身相許吧?”父親眉間鬆了些。

因為他是唯一一個考中進士,且到死也沒有娶妻的人。

上輩子死得太早了,對其他的人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娶妻生子,憑白毀了他人的姻緣總是有些過意不去的,但江昭棠就不一樣了,他死得比我早。

迎著父親的目光,我燦然一笑,一本正經地回道:“他生得很好看,比母親話本寫的人還要好看。”

“男人不能只靠一張皮囊,沒本事的話,往後的日子怎麼過?”

父親的嗓音沒有起伏,像是在同我商量一件普通的事。

“天天對著這麼漂亮的臉,我心裡也高興,嗯——”我舌尖頂了一下上顎,抑制想扼腕的衝動,“而且他還是個潛力股,阿孃託夢告訴我的。”

提起阿孃,父親平靜無波的眼眸,肉眼可見地變得柔和,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一個弧度。

“你前些日子還說謝三是你阿孃給你託夢,說他就是你的如意郎君,而今又說是村尾江家小子,你阿孃回家後就只顧著為你找郎婿了?也不見她入我夢裡來......”

眼見父親的笑意一點點消散,我緊忙一轉話鋒,“再說了爹,人家是讀書人,你看他還有四年才及冠,今後的事誰說得準呢?”

估摸著我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且有亡母光環加持下,父親鬆了口,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起身往外走去。

心中鬱結在得到父親應答後,恍若消散了一半,另一半就剩下結果了。

我背上竹簍出門,每日晨間我必會去林子沿上的小山坡採藥,然後拿去市集裡賣,今日去得有些晚,也不知道能不能搶到擺攤的空位。

......估計是趕不上。

出門不利,半路跌坑。

我麻木地坐在約有八尺高的坑裡,想罵人,但是不知道罵誰。

算了,乾脆罵王麻子好了。

“王......”

“你說什麼,你不想娶她?”

我剛要開口,一道壓抑著怒氣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是謝二的聲音。

呼吸一窒,我立刻背靠著土坡,縮在角落。

“你想娶誰?四弟嗎?”謝二的聲音夾雜著一絲譏諷。

“我.......”

“王麻子你想清楚了,四弟有多喜歡瑩兒你是知道的,那女人三番五次地要送瑩兒離開,四弟有多傷心,你忘了嗎?”

“我自然記得!”王麻子的聲音陡然增高。

“為了以防萬一,張映荷必須遠離我們,你為了四弟什麼都願意做的,對吧。”

王麻子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

良久,就在我以為他會一直沉默下去時,我聽見他異常堅定的語氣:“為了阿四,我可以做任何事。”

聽著他們的對話,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全身汗毛倒立。

這一刻彷彿回到了重生的那一夜,我就在房裡聽他們是怎麼密謀著,要解決我這個麻煩。

謝二和謝四的算計,王麻子或許也知情,就算在上輩子他一開始不知,在房間見到我的時候肯定也清楚。

那種濃度不高,還需要迷藥輔助的歡情香,需要待在房間裡將近一炷香的時間才能生效。

這計不成,又施一計。

我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手心直冒冷汗,印象裡的謝二,與我接觸甚少,就算見面也是擺著一張充滿笑意的臉。

就因為我幫趙瑩兒逃跑,他便記恨我到這種程度。

我越想越怕,只能抱緊雙膝,試圖抑制住身體的發抖。

“張姑娘你沒事吧?”

溫潤的嗓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心臟陡然震了一下,我愕然抬頭。

恰巧一陣風吹響了林中的綠葉,還有少年的髮梢與衣襬,甚至連他脖子上掛著的平安鎖,在斑駁的光影下閃著銀色的光。

銀鎖的光在我眼前一晃而過,我的心神也跟著恍惚了一瞬,這個場景和那日夜裡的,似乎在眼前重合了。

江昭棠臉上的表情似擔憂,又似無奈。

“你怎麼又掉同一個坑裡了啊?”他語氣溫和,還雜糅著一絲似有若無的輕嘆。

說著,朝我伸出手來,“我拉你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