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的事刺激太大,大得晚上王春華都沒往前院來陪女兒吃飯。

孟半煙也樂得清淨,獨自吃過晚飯,讓門房上的孟二去鏢局把阿柒給找了來。

“姑娘,怎麼這時候找我,是不是孟家那些人又來找晦氣了?”

“那都是小事,孟家那些人翻不起什麼浪,由他們去吧。”

自打孟半煙快出孝,孟家就陸續派人往縣城來了好幾撥。有拄著拐坐在孟家門房,一口一個不像話妄圖拿捏自己的族老,也有穿著樸素提著雞鴨,一口一個為自己好的嬸孃嫂子。

孟半煙是真沒把孟家那些個族老放在心上,都是些土埋半截的人了,眼皮子淺得讓她跟他們生氣都覺得多餘。

“找你來是想跟你商量開新鋪子的事,上次同你提過,你說要想想。這都多久了,想得怎麼樣啦。”

前院正房本是孟海平的書房,孟半煙搬過來住以後就給改了。

進門的正間用來招待家中親近客人和各家女眷,左邊次間佈置成暖閣,添一張書桌便是孟半煙私人私密的小書房。

右邊次間拿通頂的屏風隔開,外頭擺飯裡頭放拔步床,後頭還有個捎間做浴房,地方不算大,但緊湊著正正好住。

原本見外人待客的書房搬去東廂,有外頭掌櫃或是生意上的往來都放在那邊,就算是同正屋隔開了。

阿柒不算外人又是個女子,到了以後直奔次間,還沒等孟半煙說話,便自顧自地倚在小榻上挑了個大小適中的橘子吃起來。

原以為孟半煙這個時候找自己過來,是要商量孟家族人的事,沒想到這主兒比自己預想的心還要大,這時候了心裡盤算的還是怎麼賺錢。

阿柒是個孤兒,五歲被街面上的老賊買回去養著,養出一手盜術和打探訊息的好本事。

原本仗著腦子轉得快在街面上能混口飯吃,十一歲那年眼睜睜看著老賊因為偷錯了貴人,被當街打死。

回去便砸爛了自己吃飯的傢伙事,帶著身上所有的銀錢投了潭州城裡唯一一家願意收女鏢師的鏢局。

十一歲的半大孩子,只要肯吃苦沒有學不會的本事。學了些拳腳功夫的阿柒,這幾年專門接護送官家女眷和富戶出行回鄉的活,倒也在鏢局立下足來。

三年前,孟半煙葬了祖父自己出門做生意,第一次請了阿柒護鏢,兩人就這麼認識下來。

阿柒不走鏢的時候幫孟半煙在外頭跑腿做事,還能多賺一份錢。

“要說去越州府開鋪子,這事好是好。可我這人的本事全靠這些年在城裡混出來的,離了潭州城,我能幹的事就少了。好叫姑娘知道,我不怕重新再來,就怕誤了姑娘的正事。”

都說樹挪死人挪活,但孟半煙清楚真要人下定決心離了故鄉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是自己,往越州府開分鋪的事也並不是心血來潮。

“你放心,開鋪子不是小事,我哪能光想著一口吃成個胖子。找你就是為了求個安心,到時候我肯定得往越州府那邊去,路上沒你我不放心。”

“到了地方,要有人替我在外頭多探聽,不好蒙著耳朵做睜眼瞎,我用你總好過用別人。”

“你走鏢這口飯不是能吃一輩子的,只要你願意和我一起把越州的買賣做起來,到時候我給你置辦一份家業。

你想找個男人成家過日子也好,自己買兩個奴僕把日子張羅起來也好,都是個出路。”

孟半煙的心不是生來就這麼野,非要把買賣鋪得到處都是。

可去年新來的知府大人實在胃口太大,城中的富戶這一年來被他來來回回搜刮了不少次,都有些頂不住了。

過年的時候孟半煙算了賬,去年一年光是花在知府身上的銀子就超了八百兩。

去年刨去各處支出和家裡的花銷,攏共才剩了兩千兩。這麼一看,感情自己累死累活一整年,有一半的錢都是給知府掙的。

“咱們這位新來的簡大人不是個會適可而止的,我伺候不起,躲還不成嗎。”

孟半煙想得明白,等母親成完親自己就更沒牽絆了。

到時候分出一部分身家去越州府開分鋪,買賣做好了是自己的一條退路。即便做不成,有潭州這邊的鋪子自己也餓不死。

況且越州府有港口,都說那邊經商的人多,經商的女人也多,孟半煙想去看看。

孟半煙提起才上任就臭了名聲的知府,阿柒就不勸了。點點頭道:“只要姑娘看得起我,我自然是要陪姑娘走這一趟的。”

“到了新地方也有新地方的活法,只要給我時間,我肯定也能摸透街面上的規矩,不怕的。”

阿柒是在外面混大的孩子,在旁人眼裡已經算是很沒規沒矩了。但比起孟半煙來,又多少還顧忌些。

她說著說著覺得不對,抬眼去看神色清明的孟半煙,心不免往下沉了沉。

“大姑娘,越州府離咱們這裡不算遠可也不近,這一去即便不是常住那邊,怕是也要耽擱不少日子。那家裡這邊您是個什麼打算,夫人呢,夫人同意嗎。”

“我娘那裡你放心,過年的時候張家又送了禮過來,後來又另找我問出了孝以前說的那事還算不算。

我娘再嫁的事,我打算今年就給辦妥不能再拖了。放妻書我和孟主簿說好了,過兩天我就去取。”

當年孟海平死在外面是沒找到屍體的,為了避免孟家族人吃絕戶,孟山嶽花銀子在衙門裡報的失蹤。

哪怕人人都清楚孟海平死了,家裡辦了喪事連墳都立了,可只要衙門書面上記的他是失蹤,孟氏族人就多少要忌憚些。

死了丈夫和丈夫失蹤到底不一樣,好在丈夫失蹤滿了兩年是可以去衙門要放妻書的。這都已經過了八年,按道理王春華早就能拿了。

“至於我自己,我也跟孟主簿提過這事。等我孃的事落定,我就去衙門請立女戶,到時候我不成親自己做自己的主,不就什麼都不耽誤了。”

立女戶,本朝初立就有的規矩。這些年也陸陸續續聽說過不少人家立女戶。

可既只是聽說,就能看得出這事不多且是個能拿來流傳的稀罕事。此刻阿柒看著坐在小几對面,說起立女戶如同談論明天早上吃什麼一般的孟半煙,還是睜大了眼睛嚇得不輕。

“姑娘!這事可開不得玩笑啊。這世道女子不成親,可不好過。”

阿柒從小沒家,才更知道女人自己頂門立戶有多難。她一直以為孟半煙這麼能幹以後一定會招贅,卻不想人家壓根就不想要男人。

“姑娘我說這話不是要滅你的志氣,只是外人瞧見我阿柒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手底下還攏著幾個小孩兒給我跑腿辦事滋潤得很,那是外人只看我吃肉,沒見過我吃苦受罪的時候。”

“知道你為我好,但我不也一樣。人人只說我厲害又跋扈,眼裡只有銀子,一個女人家把著這份家業不鬆手,也沒見過我被他們欺負吃虧的時候。”

孟半煙這些年接替父親撐起這個家,早已經過不了依靠丈夫仰人鼻息的日子。

說她霸道也好說她沒規矩也罷,反正家產銀錢在她手裡,這日子就只能她自己說了算。

“這事不用你勸,要真遇見個良人立了女戶也能成親。要是遇不見,女戶早立起來早安心,省得孟家那些人整天惦記我這點東西。”